第60章 芙蓉面（三）
从桐花院出来，朱颜带着小蛮去了老太太的寿春居。
郑老太太正跟全嬷嬷说着早上姚氏来请安的事儿，“梧哥儿的事儿，我看她半点也没放在心上，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坏？”
“咱们关起门来说话，老奴也就不藏私了，这中间的因由咱们都清楚，只怕她心里头怨着您呢。梧哥儿出了事，她非但不在意，反倒要高兴呢。”全嬷嬷沉沉叹了口气。
“蠢货！蠢货！”老太太气得把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听到外头喊，“颜姑娘来了”，才长舒一口气，熄了怒火。
“姨婆，我来看看您。昨个儿落水让您担心了，实在没多大事儿，我怕您不放心，就赶来给您看看，我可好得很呢。”
老太太拉着朱颜一只手，一双眼睛将她上上下下大量一圈，才放心道，“没事儿就好，你这丫头，就是太要强了。什么差事能比你自个儿重要？往后可要当心些。”
“我知道了，姨婆。”
“你心思太重，往后可要开怀些，你是我的小辈，就是这府里的小姐，安心住着，莫要多想。姨婆年纪大了，不能事事周全，你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说出来，我替你出头。”
朱颜半蹲下来，仰头看着老太太脸上慈和的笑，心里暖暖的，轻轻点了点头，“嗯。”
“阿奶，颜姐姐在你这儿吗？”
全嬷嬷笑道，“是枫姐儿，定是来找你玩儿的。”
话未落音，便有个穿着粉色襦裙、扎着双丫髻，约莫十来岁样子的小丫头，一脸喜色走了进来。
“见过阿奶，颜姐姐，我昨天绣完了一个桌屏，阿娘允我今天出去玩儿，表姐说她忙着，我就来找你啦。”
青枫拽着朱颜的衣角，一脸的期待。
老太太看看自家孙女儿，又捏捏朱颜的手，“去吧，小姑娘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好趁着未嫁人多看一看玩一玩。”
“那我们走啦，我回来给阿奶带礼物。”
两个姑娘带着两个丫头、两个小厮，驾着马车浩浩荡荡出了门。
姚氏管得严，青枫出门的机会并不多，一路上她掀着帘子将头探出去看了个够，朱颜也不拘着，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子。
“颜姐姐，我想好了，咱们要去戏楼里听戏，要去逛香粉和首饰铺子，还要去吃红豆酥酪，再买个上回三姐姐带我买的陶瓷娃娃……”
“好，都听你的。”
街边酒楼上，几个男子正在吃酒闲谈，一个衣饰华丽的公子叹气道，“苏二呀苏二，你小子真是好运气。
当初得了那个信儿，你说自己就想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功名什么的不在意。我们几个可是都央着家里头花钱找人，得，最后白忙一场，还惹了一身骚。
你说我那些银钱，做什么不好，怎么就想不通要拿去买功名？”
另一个应和道，“苏二，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瞒着我们，我可不信你当真不在意功名。
你那个大哥可是把你比得一文不值。你难道真不想出人头地？”
“老实交代，是不是有意坑哥儿几个？”有人直接上手，扭着苏青桦的胳膊嬉笑着拷问。
“别，别，我可冤死了。我们家你们也知道，从我祖父起，就没有过正经办差的。到我这儿，自然也不是那块料。
再说，入了仕途有什么好的，又忙又累的，何必费那个功夫？
你们呀，可别羡慕我，我这样安分守己的人自然得老天爷眷顾。”
“呸，你这叫安分守己，分明就是混吃等死。”
“没错，你这草包还有理了。”
“嘻嘻，彼此彼此。”
“罢了，罢了，我想着你也不知道。要是知道些什么，你早就提醒你大哥不要考了吧。
咱们就是亏了些银子，脸面什么的本来也不在乎，你大哥可亏大了。”
“唉，这都是命数，我们苏家大约就没那个命，我大哥非要逆天而行，这不就惹祸上身了？”
苏青桦一边打哈哈，一边在心里腹诽：这群蠢货，那科考买卖嚷嚷得他们一堆纨绔都知道了，怎么可能不出问题？
至于他那位好大哥，提醒他？他巴不得他身败名裂、一败涂地呢！
“哎，快看，快看，楼下有个美人儿。”有人脑袋冲着窗户嚷嚷。
苏青桦转头看了一眼，朱颜刚从马车里跳下来，裙摆被她的动作带得旋了一圈，又转身去扶车里的青枫，抬起头的时候嫣然含笑，当真是位绝色佳人。
一群纨绔子一双眼睛追随着朱颜，直到人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才悻悻收回目光。
“谁家的小娘子，长成这样儿？苏二，你知道吗？”
苏青桦不悦地摇摇头，心里盘算着，到底怎样才能让这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
自从她来了文昌伯府，他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外头那些莺莺燕燕们被他冷落了许久。
可惜，他用尽办法，又是小意温柔又是多番送礼，甚至求到阿奶跟前要娶她，这女子都不为所动。当真气人！
他一个风度翩翩的伯府公子，拉下脸来求娶她一个无依无靠也就有点颜色的孤女，她竟然不识抬举？
那便只能，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眼神里的阴翳之色一闪而过。
他琢磨着，要不要从她身边那丫头着手，可想想那丫头那比他还壮硕的身子，实在是下不去口，罢了罢了，还是另外想办法吧！
他苏青桦又不是什么君子，大路走不通还有小道，到时候不怕她不臣服。
梨香苑里，朱颜和青枫正津津有味地看着台子上的一出戏，说的是两个兄弟争家产的事儿。
哥哥和弟弟两不相让，都觉得自己吃了亏，日日吵闹不休，父母两相为难。
后来，弟弟的妻子出了个主意，只要杀了哥哥，那些东西就全是自家的了，哪还用得着分？
这夫妻二人心黑手狠，果然将哥哥推进了庄园的池子里，几天后才被院子里清理莲池的仆妇捞出来。
弟弟夫妇以为哥哥一死，家产必然全归自己所有，谁料哥哥的鬼魂竟托梦给嫂子，将他被谋害的经过告知妻子，求她帮他告状申冤。
弟弟夫妻因为毒杀兄长被判斩首，孩子由祖父母代为养育。
朱颜一边看一边摇头，唉，为了争夺家产，竟然敢杀人，真是想不通。
争夺！杀人！
她脑中轰然一声，若自己同那叫红萼的丫头，也许还包括姚雪茹本人，都没有仇怨，那么唯一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的，便是自己挡了他人的路。
会是什么东西呢？
寄居文昌伯府这段日子，她可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或人有过妄想。
哦，不对，如今已有了，她想要青梧。
哎呀，想不通，做人真是累。
朱颜脑子里胡思乱想着，青枫倒是看得高兴，问朱颜，“颜姐姐，你说世上真的有鬼魂吗？”
“这个嘛，自然是有的。”
朱颜忍着笑，心说，自己就是从到处都是鬼魂的地方来的。
唉，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回去过以前轻松自在的日子呢？
愁绪转眼即逝。
出了戏楼，青枫一眼便看到一个卖风筝的小摊，跑过去挑了又挑，最后买了一个蝴蝶一个燕子，她和朱颜一人一个。
沿途又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边走边吃着。
到了卖陶瓷娃娃的摊位前，青枫又走不动路了，扬手让朱颜和她一起挑。
“那个那个，我要那个最漂亮的侍女娃娃。”
“小娘子说的可是手持团扇的这个？”
“正是，正是。”
“小娘子眼光真好。”
“还有那个，长寿仙翁的那个，麻烦也帮我包起来，我要送给阿奶。”
“没问题，小娘子真有孝心。”
“给阿娘也送一个吧，送什么好呢？”青枫愁得皱起了眉头。
“你阿娘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朱颜随意问了一句。
“特别喜欢啊，特别喜欢二哥，算不算？”青枫说完，自己先笑了。
“就要那个吧，阿娘看了定会觉得我有孝心，嘻嘻。”
朱颜看过去，见是一个贵妇人高坐着，脚下跪着个小丫头在给她捶腿，贵妇人目空一切神情倨傲，小丫头低眉敛目乖顺无比。
“你阿娘，很凶吗？”
青枫吐吐舌头，“哎呀，有点吧。颜姐姐，你不选吗？”
“我，我看看吧。”
朱颜看了好一会儿，先是目光停在一对年轻男女临湖泛舟的陶俑上，觉得不大好意思，又看向一只憨态可掬的白猫儿上。
那猫脚下踩着个竹球，一双琥珀眼亮得出奇，正歪着脑袋看向前方，看上去又威风又可爱，当真和兽君有几分相似。
“我就要这个吧。”朱颜指指那白猫儿。
“小娘子喜欢猫儿，那可要再看看这个？”
摊主捧出了又一只白瓷小猫儿，猫眼笑眯眯的，一只前爪向前举着，像是在跟人打招呼。
“咔”一声，摊主两手一扭，白猫的脑袋和脖子竟分了家，朱颜看得目瞪口呆，又见摊主向她展示里头的空心，还指了指那只猫前爪。
朱颜这才恍然大悟，竟是只茶壶，脑袋是壶盖，身子是壶身，那前爪正是能倒出茶水的壶嘴儿。
“这个好，一并包起来吧。”
“得嘞。小娘子稍等。”
两个小厮抱着东西跟在后面，朱颜被青枫拽着又看了一会儿街边的杂耍，各自买了一只珠花，青枫还给去了外祖家的姐姐青桂买了个玉坠子，留着等青桂回来好交换礼物。
马车吱呀吱呀，一行人满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