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悍妇手（九）
朱颜手里捏着装在白色小瓷瓶里的药，装模作样伸出纤小的指尖挑了一点点，将裙摆掀起一点，涂在白生生的脚踝处。
总得让身上有点药膏味，否则穿帮了便不好了。
正自想着，青梧又在门外询问，“伤得严重吗？要不要去看大夫？”
透过一道门，青梧的声音传进来有些闷闷的。
“没……没事，就是有一点点红肿，涂点药散瘀消肿就好啦。”
朱颜声音轻快，理好裙子下了床，穿上还有些湿的绣鞋，单脚跳着来给他开门。
青梧站在门口，见她出来，皱眉道，“你先躺着歇一会儿，别乱动。”
朱颜悄悄转过脸吐吐舌头，软声软语地解释，“我一个人无聊嘛，青梧，你等会儿能不能让劲草去跟我阿奶说一声，就说我去隔壁镇子教绣娘们画绣样，明日便回去。
我脚伤了，怕她担心，你能留我在你这住一晚吗？我明日伤处好一点了再回去。”
说完这一番谎话，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不看他，继续单脚跳着想坐回床沿上，胸前洇湿了的衣襟下一对小兔儿晃呀晃，青梧看直了眼，没头没脑便应了一声，“好。”
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应了什么，欲要重新回绝，又见她坐在床沿垂着头，一副被雨打风吹过的可怜模样儿，娇怯怯，羞答答，便又开不了口了。
朱颜拽了拽有些粘在身上的衣袖，眉宇间泛上不舒服的神色，刚刚只顾着想法子留下来，这会儿事情搞定了，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湿衣，难受得紧。
“青梧，你能找一身衣裳给我吗？我穿着湿衣难受得很。
还有……还有你能帮我打盆水，我身上淋了雨不舒服，我想擦擦身子。可以么？”
青梧此时已像个任人摆布的木偶一般，线被人扯着，让他往东便往东，让他往西便往西，二话不说便出了房间去柜子里翻出一身月白色长袍，挣扎许久又拿了套雪白的中衣，将中衣叠得小小的塞进长袍里，这才拿进房中递给朱颜。
没一会儿，又打来一大盆温热的水，还带了皂角和布巾，放在一旁，“你脚上有伤，动作慢点儿……”
嘱咐完又轻轻带上了门出去，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发呆。
兽君看着主人出出进进忙来忙去的，这会儿又一个人发呆，绕着他的腿转了几圈，他也无动于衷，喵呜一声不悦地伏在他脚下，一双碧玺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主人。
没多久，青梧便听到里间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声音时大时小，他脑中不由幻想起她的纤纤玉指在水中撩拨，温热的水汽氤氲着她娇美的身形，雪白的布巾轻抚过她凝脂一般的肌肤……
青梧忽然便不想做人了，想……想成为她手心里掬起的一捧水，想成为她指尖握着的一片布，如此便能光明正大地靠近她了。
兽君看不到主人心里的花花心思，见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觉无趣，便要弓着身子离开，去找朱颜玩了。
大摇大摆地迈着霸王步走到了门前，刚要抬头撞门，就被主人一把揪着脖子拎了起来，半点也没有从前的周到和体贴。
它被勒得不舒服，喉间溢出呜呜的抗议声，主人却半点不手软，将它扔到门外，冷漠地关上了门，还轻声嘀咕了一句，“不许去，你可是只公猫！”
兽君用爪子挠门，半晌，主人都毫无反应。
它一气，便转身跑去小池边找小鱼去了。如今，它已是熟门熟路，不用朱颜带着，也时常自己去找鱼吃。
那些小鱼每回被它吃完了，过一段总会再长出来，像是个专门供给它的私家食铺一般，真真神奇。
这样的天赐美味，若是放过，岂不可惜？
今日的兽君心情有些郁闷，吃得格外狠了些，一连吃了□□条鱼才大模大样地转身走了，全然不知有双妩媚的桃花眼正盯着它一摇一摆的肥屁股，捂着嘴儿娇笑。
兽君回来的时候，朱颜一个人关在屋里已经许久了，青梧不放心，便站在门外想要询问她可需要帮忙，还未开口，便见门上映出一道倩影。
女子身段妖娆，弯出了个柔媚的弧度，男子过长的衣袖被她当成水袖甩来甩去，翻飞如蝶，没一会儿又嗯嗯啊，哎哎呀，婉婉转转地哼唱起来：
“人道神仙好，神仙也把我们凡人学，七仙姬下凡配董永，嫦娥在月宫多冷落，三圣母还生下一个小沉香，牛郎织女会银河，越思越想越心动，意马心猿收不回……”
青梧哭笑不得，从何处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女儿家春心萌动，怎能这样大喇喇说出来？
转念又觉得，她本就是天真无邪的性子，又何必拘着她不让说，左右她也没在别人面前这样。
况且，他也是凡胎□□，自然知道少年男女慕少艾本就是世间正道，他自己不也是一样，难道做得，便说不得吗？便又摇摇头转过身自去忙了。
朱颜做了十八年的人，还是头一回穿上男子的衣袍，百般新奇，一个人甩着袖子玩闹起来，记起在戏台子前看过的曲目，不自觉地哼唱起来。
“我出去买些吃食，你先自个儿待着。”青梧冲门里喊了一声，便去了店里，让劲草帮忙去给朱奶奶传个话儿，便关店回家去。
此时已快到申时，午饭时间已经过了。
青梧在街上找了一会儿，才去一家卖汤饼的小店里，买了两碗鸡丝汤饼带了回去。
将汤饼摆在案上，拿来两双银筷放在筷托上，青梧喊朱颜出来吃东西，她正和兽君两个人拿着个竹球在玩。
朱颜将竹球扔出去，兽君便飞一般冲出去叼回来，交到她手里，反反复复。
青梧暗笑：这一人一猫怎能如此无聊？
朱颜此时腹中也饿了，赤着足拎着长长的袍脚一脚轻一脚重地走过来，坐在蒲团上，拿起筷子便要吃。
“小心烫！”青梧被那赤足晃得心下一惊，仍不忘提醒。
朱颜把形如细丝的汤饼夹在筷中，轻轻吹了几口才慢慢往嘴里送，唔，鲜香柔韧，好吃！
再看碗里，透亮的汤底里盘卧着一丛银丝，根根分明，面上飘着细细的鸡丝和或青或白的小葱，热气乎上来，带起芝麻油的浓香。
朱颜便不客气地快速吃起来，青梧在一边倒是吃得悠然自得，姿态闲雅，还不忘提醒她，“多喝点热汤，我让店家多放了胡椒粉，你淋了雨喝完发发汗不容易生病。”
兽君刚饱餐了一顿小鱼，倒也不饿，此时见两个人吃得欢畅，没人有功夫搭理她，便自己缩在窝里困觉了。
吃完饭，青梧收拾碗筷，朱颜仍懒洋洋地窝在藤编蒲团上，手支着下巴看他忙碌，只觉身心舒畅，吃饱喝足，还有俊俏郎君可看，真真是神仙般的日子。
又记起那唱词里说起神仙也有缺憾，想来神仙也是缺少情爱的，这才一个个下凡来寻情觅爱，和她这小精灵也差不多。
这个青梧，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娶她呢？想着想着，低低叹了口气。
青梧见这时常娇妍明快的小姑娘此时拧着眉叹气，心下奇怪，便盯着她瞧了又瞧。朱颜感觉到他探寻的目光，抬起头嘿嘿一笑，索性直接问吧，“青梧，你可想过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妻子？”
青梧面色一滞，“这……这我还未曾想过。”
“未曾想过啊？不是说凡间男子十八岁已是不小了，需得考虑婚姻之事了，选一女子缔结姻缘，传承香火，你为何不想啊？”朱颜歪着头发愁。
“凡间？”
“我的意思是……是和天上的神仙比起来，他们可以活几万年，人就只能活几十年，光阴苦短，十八岁呢，确实也不早了。我劝你呀，还是得早早考虑。
我今年也十八岁了，我阿奶就一直催着我成亲呢，说什么我要是生了孩儿，能让她在死前抱上外孙，就是我对她最大的孝敬了。
我想着，你虽然没有阿奶要照顾，可也应早早成家，让你的先祖们看看宋家青梧是个好样儿的。对不对？
你看看我，我……？”
“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青梧面带寒霜，转身走了。
朱颜那句没说完的“我怎么样”卡在喉间哽着，没能说出来。
“莫名其妙，这人是怎么了？”她心想。
青梧还在想，她今日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催他娶妻，还说什么自己也被家人催着成亲，难不成她和那云少爷已好事将近，不忍他孤苦伶仃，这才千方百计地说服他，早早地考虑婚姻之事。
他心里闷闷的，像被一块巨石压着，极不舒服，又寻不到掀翻那巨石、发泄心中郁气的方法，只好埋头又坐在了工作台前，拿起一件银器细细地打磨起来。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心平静一点，安宁一点，不那么难受。
朱颜一个人躺倒在了竹垫上，嘴巴嘟着，翘着一只脚，琢磨青梧是怎么了？人间不是常说，“哪个男儿不好色，哪个女儿不思春”吗？
他怎么会不想成亲，不想搂着个美人儿就寝呢？真是个怪人啊！
想着想着，无聊起来，便趴在垫子上，晃着洁白赤裸的脚丫，拿了一本青梧的银饰花样册子翻起来，越看越感慨这画工当真好，画得逼真又生动，这件首饰她好想要，啊，那件也想要，还有那个、那个……好多都好喜欢。
“蹬蹬蹬……”朱颜忘了自己还带着伤，迈着小碎步去找青梧，“你上次不是说要送我一支簪子吗？还算数吗？”
青梧见她发髻有些乱，身上挂着他宽大的长袍，袍脚长长地覆住她的赤足，倚在门边眼神热切，便轻轻点了点头，“你发髻散了，过来，我帮你重新把头发挽起来。”
“好。”
朱颜迈出去两步，才又换上了一脚轻一脚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