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悍妇手（十）
青梧起身去拿了把小银梳和一把铜镜，又坐回原来的位置。
朱颜屈膝坐在他身前的竹垫上，忽的想起什么，转头问，“可是都要就寝了，还要挽发做什么？你索性帮我把发髻拆了吧，我也好松快松快。”
青梧撩起的一缕长发，放在手里忽然停了动作，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两下才放下来，“好，都听你的。”
嘴上说着话，手里却没停，非但没有拆，反倒帮她把散乱的发丝重新理了理，又从手边一个红漆木盒里拿出一支簪子，轻轻簪在了朱颜的发顶。
素银的簪体穿过云雾般的乌发，簪头一朵红色小花活泼泼俏生生，栩栩欲活。
朱颜手里握着铜镜，看着青梧的动作，红色小花若隐若现在乌发中，好像暗夜里的一团火，当即满心欢喜道，“哇，这是你做的那个朱颜花簪？”
“是，之前就说过，要送给你的。喜欢吗？”
朱颜从镜中悄悄看他，见他目含期待，重重点了点头，欣喜道，“很喜欢。不过，这花是怎么染成红色的？”
“你说着色啊，如今是用染料涂的，过不了两天大约就会褪色，我试了很多想法，也未能找出适合的法子，你先将就带着，等褪色了我再给你染回来就是。”青梧眉头有些皱着。
“哦，好。”朱颜长长的眼睫眨了眨，心里有了个主意。
她又自我欣赏了好一会儿，才将铜镜放下，从发顶拿下簪子在手里把玩，直了直肩背，“现在帮我把发髻拆了吧！”
青梧笑笑，将她头上固定头发的东西一一拆了下来，他手很轻，动作很慢，朱颜耐心地等着，感觉头顶一轻，一头墨发铺洒下来，倾泻如瀑，柔软如丝锻的发丝拂过青梧的指尖，带起微微的酥痒。
“好啦，盒子呢，我要把簪子收起来，明天再带走。”
朱颜左摇右晃地找东西，宽大的男子衣袍在她身上跟着晃来晃去。青梧看得好笑，摁住她肩头不让动，长指一伸，一个红漆盒子递到了她面前。
朱颜伸手接了，将发簪装起来，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转过身来和青梧说话。
“我睡在你房间，那你睡哪里？”
“就睡这儿吧。”说着指了指脚下的竹榻。
“那我就放心了……你，真的不考虑成亲的事吗？”朱颜还是忍不住，想再试着毛遂自荐一番。
青梧温和的眉眼顿时挂上一层寒霜，“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吧。”
“哦，好。”
朱颜起了身，撩着衣袍往居室里头走，一双赤足若隐若现，青梧看着那背影，才揉揉额角，叹了一口气。
“睡前再涂一次药。”身影眼看要消失不见，他又叮嘱道。
“好。”
第二日一大早，朱颜还睡得香甜，就听到兽君喵呜喵呜不住的叫声，和刺啦刺啦不时挠门的声音。
青梧在门外喊了一声，“出来吃早食了。”
她将昨日晾起来的衣服又胡乱穿上，洗了把脸，开门将兽君捞进怀里，懒洋洋地走了过去。
见青梧盯着她看，好奇问，“怎么了，我脸没洗干净吗？”
“没，好着，你脚好了？”他视线往下一移。
“哦，我刚看了下，红肿已经消了不少了，走慢点就行。不碍事啦，吃完早饭我就回去。”
“嗯。”
朱颜把兽君放在手边，从高桌上拿了几条小鱼干，放在盘子里摆在它面前。
她面前是一盘煎得酥脆的葱油饼配两盘小菜，和一碗煮得黄澄澄香喷喷的小米粥。朱颜吃得高兴，随口问。“这是你做的？”
“不是，只有粥是自己煮的，其他都是我刚才出去买的。”
“兽君的小鱼干呢？”朱颜憋着笑问。
“也是买的。”青梧面无表情。
“已经不错了，你还会煮粥呢，我都不会。”朱颜一脸认真，夸奖道。
青梧抿抿唇，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拿着簪子回了家，朱奶奶也已经吃完了东西，一个人在院子里溜达，见了朱颜，奇道，“我以为你今天还得大半天，怎么着也得下午才回来呢。吃了没？”
“吃了吃了，阿奶，我还有点事要忙，先回屋了。”
“去吧，我又没拦着你。”
朱颜关上房门，从绣篓子里头捻出一枚绣花针，在指尖轻轻扎了一下，见凝出了一枚鲜红晶莹的血珠才停下，又从盒子里拿出簪子，将血珠对准了簪头轻轻滴了下去。
只见刚刚还在发边的红花化作一缕袅袅的红色雾气，顷刻间便钻入了那簪头，银质的朱颜花立时像是焕发了活力，花瓣上原本还带着些死气的红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清莹秀澈的娇红色，柔情绰态显露无疑。
做完了这些，她才重新沐浴、换衣，绞干了头发重新挽了，将新得的花簪簪在了发端，又坐在桌前画起了给隔壁镇子王阿婆家小孙子的虎头鞋样子。
想起兽君威武中带着点傻气的模样，她手里的笔不知不觉就化成了它的样子，等到花样子成了形，她才意识到怎么把老虎画成猫儿了，笑一笑揉了又重新画。
忙完绣样又小憩了一会儿，朱奶奶已经做好了午饭，祖孙二人一起吃了，朱颜便又要去绣坊里和老板对账目。
从绣坊出来，朱颜又遇到了上回卖红豆香饮子的大婶，想起自己还有五碗香饮子没喝呢，立时心生一计。
“婶子，还记得我不？”
“小姑娘，是你呀，这么好看怎么可能忘了？今天要那剩下的五碗红豆香饮子吗？”
“要的，要的。婶子帮我装起来，我要带去给我那相好的。”
“行，没问题。五碗够不够？”大婶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问。
朱颜狡黠一笑，“够了。今天先要这么多。”
“行。”
拎着五碗红豆香饮子，朱颜心想，既然红豆是相思子，用来传达爱慕之情的，那便主动给青梧送几碗，他应该就能理解她的意思了，到时候他如果不反对，那便是同意了两人相恋之事，后面求亲、许诺，也就水到渠成了。
心里美滋滋的，步伐迈得轻快，从后门里进了工作间，青梧手里正叮叮当当地敲打着一个银勺子。
“青梧，你看我带了什么给你？”少女的声音清甜，从包袱里拿出了五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饮子，献宝般拿给他看。
“香饮子？”青梧问。
“是啊，红豆香饮子，送给你，好不好？”朱颜一双灵动水眸眨巴着，长睫一闪一闪，满怀期待地看着青梧。
青梧起身去净了手，这才在她对面坐下来，拿起一碗，揭开碗盖，轻轻地啜了一口，“不错，味道挺好的！”
朱颜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
轻轻吁了一口气，把剩下的几碗也全都打开了，见青梧喝得舒爽，自己也拿起其中一碗小口喝起来，一边小心翼翼盯着青梧看，心想：他既然收了红豆，那便是同意了，待会儿会不会要亲她、抱她，甚至……？
也不知道在人间，刚刚表白完心意后，适不适合做这些事儿？
算了，反正青梧懂得这些，他到时候想怎样，她都配合就是了，反正她也是喜欢的。
心念转动间，便听青梧嗤地一笑，还以为被他看出她心里的胡思乱想，正要分辩几句，回头便见剩下的三碗香饮子全被兽君一只猫喝光了。
它这会儿正优雅地舔着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朱颜又气又想笑，摸摸兽君滚圆的肚子，拿在手里颠了颠，“小东西，果然比早上重了不少，怎么这么贪吃？我们一人才一碗，你就喝了三碗……”
她一边絮叨，两手架着兽君前腿，将额头抵在兽君额前的一撮白毛上，和它笑闹着。
青梧见眼前红影一闪，是她头上的朱颜花发簪，只是色泽比昨日看上去非但没有褪色，反倒越发得娇妍明媚了。
心中好奇，就问了出来，“你头上的发簪，怎的跟昨日看着不一样了？”
朱颜将兽君紧紧箍在怀里正磋磨着，闻言嘻嘻一笑，“我呀，用了独门秘方重新染色了，以后保准都不会再褪色啦！”
青梧一听独门秘方，想开口询问的话便卡住了，“哦……”
正在犹豫间，就见兽君窝在朱颜怀里，满脸不舒服地挣扎着逃脱，却一次又一次被抓回去重新抱着，青梧忍不住笑起来，清润的声音急道，“你……快放它走，不然小心你裙子。”
朱颜手一脱，兽君便风一般窜了出去，到了猫窝处，很快便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朱颜反应过来，指着兽君气道，“让你喝那么多香饮子，活该给你憋成这样！”
她颊如桃花眸若秋水，此刻指着兽君嗔怒交加，越发显得生动。
青梧看了一会儿，清清嗓子试探着开口，“是什么不传之秘？能透漏一点点吗？”
他一向没太多表情，看着沉稳又淡定，这会儿因自知问了唐突的问题，表情有些微微的窘迫，又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期待和雀跃，朱颜看得有趣，心说，这样俊美的男子小心翼翼求人，还真是招架不住，要是能说，想必她早就开口说了。
兽君放了水又跑回来，钻到朱颜怀里懒懒地躺着。
不忍心让他失望，又想他已经收了自己送的红豆，便声音甜软道，“哎呀，这可是我阿奶教给我的，是我们朱家的不传之秘，我阿奶说了，只有我往后的夫君才能知道，其他人都不能透露的……”
一边说，一边目光灼灼盯着青梧看，直到他面上泛起一片红，才心满意足地转了头：看来，他已经默认了同她的关系了。
只是，做了人的青梧少君居然这么容易害羞，这样便羞红了脸，往后可怎么办？
正想着，兽君又挣扎起来，她嫌弃地皱眉松手道，“去去去，赶紧去，谁让你喝那么多的？”
青梧脸上的红褪了些，两个人看着兽君的背影，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