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悍妇手（八）
朱颜对自己的计划颇为满意。
她在人间待了已快一个月了，最常还是待在镇子上，每日里同人打交道，便是进山也都是急匆匆地带着任务。
今日，她同朱奶奶打了招呼，说要去隔壁镇子教绣娘们画绣样，晚上便不回去了。
事实上，她却穿了最新做的一条极为漂亮的红裙子，拎着小篮子去了山中，路过银铺的时候还进去打了个招呼，跟青梧说好下了山照样会第一时间把采来的花草拿给他看。
朱颜打算在山里待足整整一天，回归草木之态，在暖阳和清风里自由舒展身姿，做回一株真正的植物，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一进山，朱颜便躺在了一块大石上，看着天上云朵在漫步，听着身边风拂过草木的沙沙声，忍不住又想起来——
若是到了晚间，自己仍然未能拎着篮子如约出现，以青梧的性子，必定会进山寻她，到时她便像话本子里的柔弱女主一般，一会儿怕黑一会儿怕鬼，往她怀里钻，月黑风高的，谁也瞧不清楚谁，他总不会再不好意思了。
且还有个好处，她若能缠着他，孤男寡女处上一夜，不管实际上清不清白，在外人眼里他们反正是洗不清了，青梧是个好人，到时候总得负起责任来，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
话本子上可说了，男人嘛，大多时候都是口是心非，半推半就的，表面上光风霁月一派君子之风，对投怀送抱的美人言辞拒绝，实际上心里头是压根把持不住的。
只要你愿意给他理由和借口，便没有不成事的。
朱颜越想越得意，思绪又转回到这段日子的经历上，以往她也知道做人累，每日里奔波忙碌着为了生存，为了名利，完全没法子停歇下来。
在地府里头，她见过一位家中已有万贯家财的富家老爷，仍是不满足，不停地扩张店铺，总揽着家中的所有生意不愿放权，总觉得谁都不如自己会以钱生钱，后来劳累过度病倒了，缠绵病榻许多年，最终还是去了地府报道。
直到自己在人间也做起了小生意，竟是很自然地也有了一种不得不努力忙活的劲头，绣品铺子的老板见了她便要夸她将整个镇子的绣品质量都提高了一大截，如今名声已经传到周边的镇子了。
绣娘们不时催她更新绣样册子，还有人找上门来求她定制花样，她也不忍心让人家失望，最主要的是，白花花的银钱就在眼前怎能不要？
况且，她每日里都心情甚好，觉得自己实在是能干，偶尔甚至会想，万一哪天她走了，镇上的人必定会时常怀念她的。
想着想着，听着泉水有的哗哗奔泻，有的绕石叮咚，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有几片粉色的花瓣落在她脸上，还留有淡淡的余香。
她调皮地嘟嘴将落花吹走，站起身来理了下衣摆，便在山中溜达起来，看看树，观观草，愉快地等着天黑。
忽然在涯边巨石缝中看到一处火红的花，正绽放得极其娇艳。
呀，要下雨了！
那花正是报雨花，长在峭壁之中，对天气极为敏锐，尤其喜欢雨水浇灌，因而每次下雨前都会大肆绽放，火红之色染了整个涯岸。
朱颜犹豫着要不要先下山算了，她这身新衣可还不想被雨水淋坏了。
雨来得比她步伐可快多了。
还未走出几步，天边便已是乌云翻滚，大大小小的雨珠争先恐后砸下来，喜雨水的花草们仰着脖子享受着这一场沐浴，不喜的便蜷紧了身子躲避。
朱颜感觉脸上有水滴划过，已经有雨珠缀在睫毛上，忙伸手抹掉怕雨水进了眼里，又想起，好在她不用涂抹胭脂，否则这一淋雨可得成了花猫了。
找了块突出的岩石，将身子缩着躲起来，等着这阵雨水过去。
远远的，她看到湿润的雨雾里，依稀有个模糊的人影从山道上走来。
心下仍在疑惑：这是何人，怎的大雨天的还往山上跑？
直到那人影越走越近，伴随着男子的雨雾一般清润的声音高喊着她的名字，“朱颜，朱颜，你在哪儿？”
是青梧来找她了。
朱颜面上浮起掩饰不住的欢喜，心里竟有些羞涩和紧张起来，忙边挥手边高声回应，“我在这儿。”
一身红衣便是在雨幕中也足够显眼，青梧远远便看到了。
朱颜笑眼弯弯看着，身穿蓑衣的清雅公子，穿过风雨向她走来，忽然便想起那晚他看着她的目光，灼热而痴狂，她的心也和那晚一般跳得飞快，掐掐手心才渐渐平复自己急促的心跳。
青梧走进岩石下，和她面对面站着，本来那空间容纳一个人已经不足，如今两个人挤着已经近乎贴在一起。
朱颜只顾着看青梧的表情，他似乎并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全然没注意到自己此刻的样子，虽藏在岩石下，可风急雨骤，仍是被雨水冲刷得有些狼狈，身上的红裙已经紧紧贴在了身上，勾勒出女子姣好的线条，额前被雨水打湿的乌发服帖地粘连在额头上，甚至还有两缕发丝贴在桃粉色的双颊上。
再看脚下，一双水红色的布面绣鞋，鞋头已经被雨水晕染成了深色的朱红，甚至还零星挂着几个泥点子。
朱颜仍是甜甜地冲着对面的人笑，青梧见她被雨水冲刷过的脸颊饱满鲜润，有雨水从她侧脸滑下去，慢慢地落进脖颈里，停留在锁骨上，随着她歪头一笑，滑进了她鲜红的裙衫里。
不知是不是同被雨淋过有关，她身上那特别的清香味此刻越发浓郁，两个人离得极近，香味正一丝一丝往他鼻子里钻。
他忙转过头不敢看她，喉结吞吐，慌张难抑，却仍是不受控制地努力呼吸着对面人身上的清香，如痴如醉。
朱颜见他眼神躲避，便嘟着嘴问道，“你怎么不看我？我现在很难看吗？”
她以往只知道，花草若是得了雨露浇灌，只要不是叶碎花残，便只会更加鲜妍夺目。难不成，人的审美并非这般，遂也收敛了小脾气，打算转过身去和他并排站着就是。
“唔……”，站得有点久，一动步子便带起一阵难耐的麻痒，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怎么了，可是脚扭了？”青梧又转过身来，肩膀擦着朱颜的衣服，满面关切之色。
朱颜立时计上心来，那便就当脚扭了吧，待会让他背下山岂不更好？
“是呀，刚刚往这跑的时候，被雨水打湿的草叶子太滑了，摔了一下，篮子里的花草都给摔没了。今天算是白来了。”
朱颜指指身边今天一天压根还没装过一根草的篮子，神情哀怨道。
“无妨，你人没事就好。”
“我也这么觉得。”
青梧低低笑起来，又细细端详对面的女子，雨声轻柔说道，“很好看，淋了雨也很好看。”
突然想起什么，忙将手中的伞递给朱颜，把蓑衣脱下来给她穿。
朱颜便乖乖站着，任他给她披好了蓑衣又整理肩膀，系上领口处的系带，把斗笠轻轻戴在头上，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半丝也不怕雨淋了。
青梧这才又拿起她手里的伞，撑在自己头顶。
朱颜心里好像连喝了五碗红豆香饮子，越发对自己信心满满了。
两个人等着雨停，朱颜便无聊地问东问西，一会儿问，“兽君是从哪里捡的？”一会儿问，“劲草的奶奶多大年纪了？”一会儿又问，“婉娆最近还有去银铺里吗？”
青梧给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问来问去，只觉时间过得飞快。
似乎也就一转眼，再看出去时，厚重的雨幕已经变成了似有似无的雨雾，伸手出去感受，空气湿润，却早没了雨滴。
“咕噜噜……”朱颜的肚子很适时地响了起来。
“雨停了，我们这便回去吧。”
朱颜将蓑衣解了，叠好装进篮子里，“我脚还疼，你背我好不好？”
青梧盯着她看了会儿，点点头，余光瞥见她脱了蓑衣后半湿的前胸，犹豫了一下，还是抄起她的双腿，另一只手从腋下穿过，将朱颜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朱颜忽然凌空而起，乐得咯咯直笑，见青梧嘴角抿得有些紧，上半身笔直地绷着，丝毫不靠近她，便嘻嘻哈哈着闹起来，笑问他，“我是不是很轻呀？”
青梧一愣，“嗯，很轻。”
“像什么？”
“像一片云一样轻，一点也不费力。”
说话间，他渐渐放松下来，步伐稳健地踩在山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
朱颜手中拎着小篮子，随着他下山的节奏一晃一晃。她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地将头贴上他胸口，见他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这才放心地靠了上去，像兽君在她怀里一样，安心地倚靠着，一脸的轻松安闲。
一颠一颠的节奏里，靠着个温暖的怀抱，朱颜周身也暖和其拉，舒服得要睡着。
回到镇上的时候，大雨刚过，走在街上的人聊聊无几，青梧的步伐却仍是越来越快，朱颜这才清醒过来。
青梧推开银铺的门，快走几步将她抱进房内，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朱颜神情有些迷糊，脸色睡得酡红一片，两片唇瓣丰盈水润，带着少女的娇美和可爱。
他取来干净的布巾，递给她，见她像兽君一样，用小爪子擦自己的头发和脸颊，完了还晃晃脑袋，额上的绒毛一颤一颤。
他目光幽幽地，描摹着她的眉眼。
半晌，才退了出去带上门，拿来一盒药膏，递给朱颜，“你……自己擦药，需要帮忙的话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