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恩赏
“大人……夫人还睡着”荆嗣风尘仆仆归家,翠青赶忙迎上前小声禀报着,本应唤姑娘起身,可姑娘若是被扰醒…桔红不在自己也不敢进去,正犹豫着。
荆嗣脚步微顿,便转身去了浴间。屋内窗门紧闭倒不显冷,荆嗣轻手轻脚躺在她身边,侧过身仔细瞧着,傅菀小脸埋进被子里,身体微微蜷着,辗转反侧间似被暖热的体温吸引,翻身抱住了他。往日傅菀便很少午睡,实在困倦睡半个时辰也够了,这都已过未时。
傅菀迷糊着醒来,腹中仍疼得厉害,想起身才发觉腰上搭着一只沉甸甸的手臂,傅菀瞬间清醒抬首望去,荆嗣不知何时回的家,正微眯着眼看着自己。
“天都黑了,是哪儿不舒服吗?”有些担忧的抬手,轻蹭她略微苍白的脸。
“…我渴了”傅菀想答,喉咙却难受得紧,只得沙哑着开口,先要水喝。荆嗣翻身下榻,桌上的水早已凉透,只得唤丫头另拿温水来。见荆嗣眼里仍有问询之意,便道月信至有些疼,瞧着荆嗣脸上几分不自在,傅菀端着杯子小口喝着,掩饰挑起的嘴角。
“姑娘,秦姨娘受了罚……”见荆嗣出了院门,桔红这才进屋禀报,本是回傅家找铃儿取药,顺道去看望了桑姨娘。从丫头那儿得知,早几日秦姨娘不知为何,竟去主院那边闹过,言语间指责宁氏不慈,放任萧家欺辱傅荛,傅长鸣知晓后震怒,当即罚了秦姨娘闭门思过……秦姨娘此举应是受人挑拨,此事牵扯母亲,父亲会如何发落呢?
原以为荆嗣去了太太院里用饭,便吩咐桔红摆饭,谁知饭菜刚上桌他又折返…观其神色并无异样,傅菀有些奇怪。俩人洗漱后刚躺下,荆嗣便将她抱入怀中,粗粝的大掌在腰腹处轻轻揉按着…傅菀愣了愣,以往月信来时,翠青都会灌几个汤媪放在脚下,如今冰凉的脚丫裹夹在他腿间,热气源源不断从脚底涌入,似暖进了心里。
“可有受伤”被滚烫的手心烘烤着,腹中疼痛缓解,渐渐的好受了些,语调也透着丝慵懒。
“不曾……是一直如此吗?”手下肌肤如绸缎冰凉,总也捂不热。刚去母亲处问了女子葵水之事,母亲笑着提醒该注意些什么,便将自己赶了回来。俩人相处时日太少,本该是最亲密的人,却仍显陌生,自己总有歉疚,忆起荆雨提过的那些流言蜚语,也只能尽力弥补。
“嗯……”见过那入骨刀伤,又怎会轻信他的“不曾”,想是小伤不值一提罢了。荆嗣本不是话多之人,两人都有些拘谨,屋内便又安静下来。临睡前,傅菀还在思量,终是要相伴到老的,该如何让他明白,内院不止是他出征在外的牵绊,也是他的助力……
李府内堂,李继隆面有肃色,扫过堂下跪着的李若画,及她身旁瑟瑟发抖的妈妈。阎夏不敢隐瞒,将下药之事如实相告,妇人手段并不高明,不消半日便已查清。李继隆隐有失望,小小年纪心思歹毒,虽是受人教唆,听之任之亦是有错,还敢为这毒妇人求情。见李若画仍倔强的掉着眼泪,毫无悔改之意,李继隆怒气更盛。
书房外,阎夏等得有些焦急,突然被屋内的拍案之声所惊,吓得脸色发白。李继隆在自己面前,多是温柔儒雅模样,何曾见过他如此动怒。阎夏顾不得吩咐推门而入,却被他未及收起的犀利双眼,震住了脚步。阎夏缓过呼吸走上前,握着李继隆的手臂轻抚。
“官人,把若画交给母亲教导吧…不可送出京…淄州路途遥远,姑娘家孤身上路,终是不妥”刚处置了赵妈妈,吴氏就派人来传,知此事让他为难,阎夏亦有别的担忧。
吴氏院里皆是前来求情的儿女,李继隆却更加愤怒,事关德行,就算阎夏不追究,自己亦不能轻饶……但阎夏此言蹊跷,李继隆心中疑窦丛生。
十月末,朝廷大封平汉功臣,荆嗣升为龙猛指挥使。我朝武将升迁有俩条路,似李继隆这般的将门之后,多以供奉官,领监军之职随征,有领军之能者,再授予武职。亦有军中提拔,功绩卓然者晋升,军中将领众多,能入武职者凤毛麟角……此次李继隆亦有封赏,领妫州刺史五品下。崔翰则没领差事,而石守信赵遇史珪责降,罪名是督军失律。
傅菀在烛光下看着书,午后李允菱入府寻荆雨小聚,带来了阎夏的话“我无碍,祸首杖毙,李若画闭院抄经……”傅菀挑唇轻笑,阎夏果然了解自己。李继隆的处置,自己并不满意,禁足也只能保她一时罢了。
察觉荆嗣望来的视线,傅菀挑眉冲他一笑。这几日瞧着他似有心事,也猜到为何。翠青探听朝堂之事终是勉强,远不如他深处其中,来的透彻明白。傅菀将整件事说与他听,末了随意问道“……李继隆这般处置,官人你怎么看…”李继隆干涉内院事,阎夏也知他战场事。这般问是想提醒荆嗣,报喜不报忧,对自己和他都无益处。
“……”傅菀的眼中似有深意,却悠然的翻着书籍,仿佛只是随意之言。转念便明白了妻子言外之意……自己常年在外征战,早已习惯以一己之身抗下所有,如今京城安家,傅菀免不得人情往来,朝堂之事盘根错节,又与其息息相关,傅菀不能全然不知……
“……此次未有恩赏,便是已有定论,他到底不是决策之人,官家也不会寒了亲随的心,至多不过出京罢了,官人何以忧心至此。”荆嗣所言其他,倒与自己猜测的相差无几,石守信等人谋立不成,反而累及赵德昭身死,真是可笑。所以晋阳那夜的惨状,才是他梦魇的起因。
“……”荆嗣转动杯身浊酒微荡,也许及时止损抽身而退,未必不是好事。可叹自己势微,终究无力报答。
“李大人之事倒不必着急,他的谋算尚未可知,他在等,我们也要等……”见荆嗣眉心舒展,似是想明白了。傅菀来到桌边,取走他手中酒杯,不知不觉夜已深,有些话既已说开,以后有得是时间。
妻子直言困意,荆嗣帮她卸了釵環等物,抱着她上了卧榻,傅菀捂着小嘴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以前俩人除了家中琐事,便无话可说。自己对她知之甚少,傅菀看事通透敏锐,如此聪慧的女子,当初为何会选择自己?
“官人想如何处置我”眼前这个男人,还是这般…自己痴迷多年的模样。十年没再踏足的院子,如今倒是来了,恐怕也是最后一次见了吧……
记得那年来傅家看望姑母,第一次见到温文尔雅的傅长鸣,抑不住心中欢喜,时常借故过府,只为再看他一眼。想是被姑母看穿了心事,又逢宁氏久无所出,便做主纳了自己进门。孩子一个个降生,自己也被那些年的恩爱缠绵所惑…直至姑母病故,自己还未从伤心中走出,一切都变了,傅长鸣日日歇在主院,那时天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身怀有孕,被宁氏趁机夺去了宠爱,却原来那些自以为温存的日子,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若安分守己,何至于此…”
“荛儿在婆家受苦,宁氏不闻不问,你却让我安分…”
“荛儿并非无辜,而你…犯了错也该自己受着。”
“是啊……我自作自受…锋儿与我不亲,程儿自小便送出去求学,桑念也是你安排进府。你费尽心思,都是为了她……”何时想明白的。也许是当年太过思念,便去内院门苦等,却从他的眼里,感受到冷漠。或是偷偷去瞧傅锋,幼小的孩子眼里只有陌生。自己才突然醒悟,又如何能不恨。
被秦氏道破,傅长鸣面色如常。当初大夫言宁氏难有子嗣,母亲便急着纳妾,自己不能违逆不孝,便以长子需交给宁氏抚养为条件,秦氏才得以入门。所谓秦氏得宠,是做给母亲看的,没想到宁氏却入了心,看着所爱日渐消瘦,思虑后买回桑念,以制衡秦氏……原本只要她本分,傅家自不缺吃用,可她却对宁氏下毒,自己如何能留。
转眼已入冬日,雪花如絮飘落,渐渐铺了满院。屋里也燃起了炉火,傅菀懒散的坐于软榻,腿上盖着羊羔皮毛,触感细软且温暖,接过袖炉捧着,指尖回暖透着粉色。桔红收到消息,说秦姨娘没了…内院的小打小闹,父亲从不放在眼里,可秦姨娘却不该要母亲性命,那也是父亲的命,或许秦姨娘就是看透了这点,才想要一个答案。她终究与桑姨娘不同,曾经拥有就更难放下。
远处的石榴枝被积雪压弯了腰,偶有风吹过,细枝摇晃轻摆,白雪就沙沙直落……傅菀收回视线,吩咐桔红多注意萧府,便接着翻看着账册。李昭仪晋封为妃,李继隆又得升迁之喜,幼子的百日宴,自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出众总归不是好事。
“干娘送你的长命锁,喜欢吗?”阎夏依旧没个正行,提着红绳轻摇逗弄,庆哥儿挥舞着小手,急得直蹬腿,好不容易抓住了小小玉锁,“咯咯”直乐,阎夏笑得前仰后翻,
大小两张笑脸,眼睛都这么清澈,长得又这般相像,傅菀心中微动。用指腹轻碰着他的小脸,皮肤如此娇嫩,自己都怕划伤了他。
“你看这小小的一团多招人疼,还奶香四溢,趁现在边关无战事,勤加努力,你也……”
“……”傅菀横眼扫过,阎夏只得闭了嘴。她到底与这小的有何区别,傅菀心有无奈。本就是来得早,只为跟她多说俩句话。见丫头过来请,便知有客到,俩人便一起去内堂等候,阎夏作为主家,自是忙碌劳累,傅菀也不多打扰,见荆雨与允菱在花厅里,不知低头聊着什么,俩人都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