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关彻
“姑娘,武管事说,关家送来些礼物和这封信……”比预想的还要早,傅菀仔细绣着虎须,尾端卷曲俏皮,虎头威风凛凛。阎姐姐就快生产,小娃娃戴着准招人疼,傅菀眼里盛满笑意,手中忙不停,只让桔红念来听。
“舍弟顽劣,无意冒犯,小小薄礼以慰荆二姑娘……”
“……送礼物的人呢”傅菀蹙着眉打断了桔红,接过信快速看完。
“还在前院……”见傅菀沉下脸,赶忙回道。
“告诉武管事,将人留着吃午饭,灌醉了连着礼物送回去……”傅菀压着火气,让桔红匆匆去了前院转告。
不是冒犯荆家,而是荆二姑娘,传出去不知是怎样的奇闻艳事……没想到关彻一个男子,谋算都用到内宅里了,这是欺负我荆家儿郎不在家吗!
“姑娘,礼物和送信的小厮都送走了……”午膳后桔红前来禀报。傅菀想了想,招手让桔红附耳过来,桔红听后,捂着嘴笑出了声……此番交手,自己投鼠忌器,还得捧着将打探之人归还,傅菀无奈且气恼,荆嗣不在家,再让人把荆雨欺负了去,阎姐姐知晓都得笑话自己……
“大人,送礼的人回来了……喝得伶仃大醉,连同礼物一起送回来的…”人并不清醒且嘴里直念叨,说那家管事非留午饭,梁募心道蠢货。
“呵……这荆家夫人,出身不高懂得不少,饮得烂醉,说着胡言……行了,我关府的小厮,她不敢留……”关英流连烟花可以,调戏官眷女不行,影响自己的官声,也影响他的婚事。
“……小人不懂”梁募提壶续上茶水,放在关彻手边,等着公子解惑。
“她没有一早把人放了,不过是威胁关英不要纠缠,毁了荆二姑娘的名声……怕也一直烦恼,如何悄无声息将人送回……”关彻轻抚着杯子边沿,语调毫无波澜。
“我让小厮带着礼物上门,言语挑衅……就是告诉傅氏,我没把荆家姑娘放眼里,我也可以,随时毁了她……”戳她最痛的点,逼着她弯下腰…
“她把人灌醉送回来,是在警告我,不要胡言乱语……如果我言辞恳切些,回来的马车里,应是俩个人……”关彻摸着凉透的茶水,微微一笑…
“但要我低头……她荆府还不够资格。”盛夏的光照进书房,却暖不了关彻眼底的冷意。
梁募瞧着神情倨傲的关彻微出神,公子幼时带着弟弟过得坎坷,不受朝廷阴恩,弃将门考功名,未及而立之年,已是四品官身……实是各府太太们的理想女婿,老将军与夫人都已离世,关家内院无人打理,这些年上门说亲之人络绎不绝,不知为何,公子却都没看上,坊间有传,说关彻不爱红妆……
如此雄才大略之人,如今不惜自降身份,与深闺妇人周旋,足可见对弟弟是何等爱护……
夜半的定州军营,荆嗣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似乎被噩梦纠缠,辗转难安……
“快走……”李继隆握紧了缰绳,皱着眉深深看了眼荆嗣,便追随着官家的车驾疾驰而去。
荆嗣带着小队禁军,埋伏于官道旁的树丛,伏低身子,盯着越来越近的追兵……待时机成熟,荆嗣瞬间冲出,将敌军马腿砍伤,禁军从两边突袭,契丹军乱作一团,刀枪冷冽,带出的血液喷洒一地……荆嗣占了先机,拼尽全力拦截斩杀,敌众我寡,以微薄之躯拖住敌军近百人……
须臾,存活下来的禁军,靠拢在荆嗣身边,布满血丝的双眼,急促的呼吸,都在讲述适才的战斗是多么激烈……殿前禁军当属兵中翘楚,就算狼狈如斯,亦站得笔直。
虽胜在偷袭,但对方区区十余人,这满地尸体却多为我方士兵,损失惨重,契丹将领惊怒交加。
“…你们皇帝只知逃跑,真是窝囊,何苦跟着他,不若受了我们招安如何?”满是嘲讽之言,面露不屑内心却十分焦急,耽误这些时候,那狗皇帝都不知跑多远了,不过几路将士合围,他逃不了…
契丹将领触摸着颈间伤口,幸好躲避及时,只是划破了皮肤……丢了大功,只能杀了眼前之人方能解恨。
荆嗣用剑撑着身体,稍微平复了喘息,咬着牙举起剑“做梦……”眼神坚定非常…为君舍命,死后荣耀全族,招安叛国,祸延五服九宗,将士何曾有过选择……
见荆嗣几人视死如归的模样,契丹将领歇了劝降的心思,殊死之斗一触即发……忽闻阵阵铁蹄声由远而来,却不知是何方支援……
“……是,是崔将军”几人欢呼雀跃,如释重负…那边契丹将领面如菜色,连忙领着士兵逃进树林,荆嗣几人全力阻拦,援军已到,双方位置互换,胜负已定……树林里传出的嘈杂声,惊飞了成群鸟雀……
“荆嗣,陛下呢?”待林中恢复平静,崔翰急忙握住荆嗣手臂,“嘶”荆嗣疼得一缩,崔翰松了劲儿放开。
“走的官道,李将军在侧,我自请带兵阻截…”快速道出消息,荆嗣捂住血流不止的刀口,脸色苍白,连呼吸都有些失频。
崔翰拍了拍他的肩头,眼里具是赞赏。
“走……”简单的包扎后,队伍沿着官道奔驰,到达定州后,官家继续南下回京,崔翰带领天武禁军,守于定州……
“……嗯”一声闷哼,荆嗣乍然惊醒,身有薄汗,眼底似惊还怒,剧烈的喘息声,扰了营帐里一同养伤的同僚,同僚磨了磨牙,翻身继续熟睡。
荆嗣坐起身,晃了晃脑袋,手臂处缠绕着一圈圈绷带,医官说差点伤到筋骨,其他小伤皆可忽略不计……透过门帘的缝隙望去,巡逻的士兵举着火把走过,自己还活着,在军营里养伤,不在那片以命相搏的战场……荆嗣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自北汉那夜起,总是睡得不安稳,心中明白为何,却无计可施……
与契丹接壤的州县,除地方厢军外,还有禁军驻扎,经过十数日的戍守,见契丹无进攻意图,各将领便调遣所部返回京城……
“大人,不知为何,二公子起了满身红疹…”小厮急得跳脚,见家主带着梁募匆匆而来,忙说着“大夫刚到……”
关英原本俊郎的脸上红斑点点,手心手臂处最是严重,瘙痒难耐却不能抓挠,关英面露苦涩,大夫把了脉仔细查看…
“如何…”关彻和大夫来到桌边,关英乘人不备,偷偷挠了俩下,并不解痒反而有些疼痛……关彻让梁募去按住关英的手,大夫急道“不可直接触碰,需垫着布巾…”
大夫倒出药粉搓着手“回大人的话,二公子无碍,应是触摸了花茎汁液等物,过敏瘙痒罢了,喝两幅药便好了,注意不可抓破留疤……”
派小厮跟着大夫去拿药,见关英痒得直打滚,关彻心想,整日遛狗逗猫,真是活该……这傅氏半点亏不肯吃的性子,令人又气又笑。
“二公子喝药之后好些了,红疹虽未消退,但不痒了……几个接触过二公子的小厮,都有轻微病症,其中还有刚被荆家送回的小厮,公子……”梁募试探着开口。
“让他长点教训,此事到此为止吧……”不急于一时,随着官家回京,前线的消息也如潮水般涌来,朝堂风云暗涌……
“听说关二公子好些日子没出门了……”翠青话里透着小小得意,天竺葵根茎毒性不大,抹在衣物上,只要小厮与关英有所接触,他就逃不了这次苦楚,此番动作不算高明,不过以牙还牙罢了。
“陛下已经回京,姑爷也该回来了……”翠青见姑娘好似无动于衷,只懒懒的坐在凉亭内,看着花匠侍弄花草,微微出神……盛夏的清晨已有些热,听得大军不日便会回京,太太开怀,胃口好了些,又拉着傅菀聊了许多,仔细算算出征已有半年,不知有没有受伤……
花园由专人打理,不知为何今日却换了人,瞧着弱冠之龄,左手袖管空荡荡的,虽低着头但身板挺直,见人修剪完花朵盲枝正准备退下…
“你叫什么”傅菀悠悠开口,翠青也觉得奇怪,前院的李护卫为何出现在内庭。
“……小人李启山,林叔身体不适告了假,武管事派小人过来看顾…”李启山躬身行礼,不卑不亢答道。
“修剪的挺好…”似是随意的夸赞,却不开口让人退下。
“当不得夫人夸赞……小人入伍前是农户出身。”李启山脸上露出迷茫。
“你当过兵”傅菀状若无意,实则有心,翠青低下头偷笑,终于明白姑娘此举为何,被姑娘斜睨了一眼,翠青连忙收起笑意。
“小人在荆大人手下当过兵……”李启山恍然大悟,原来夫人想打听大人的旧事……
乾德初年,各地募兵,由地方挑选勇者入禁军,戍守京城,再由禁军派遣精兵,进殿前司,卫皇城。荆嗣应征入选禁军步兵控鹤卒,
征北汉时,随李继勋将军讨伐河东,那时李将军选百人勇士,抄小路阻截洛阳寨,荆嗣斩杀五十余人……后来大军逼近汾河,遇敌将杨业守桥梁道路,荆嗣杀士兵数以千计,还射中了杨业的随从骑兵,带回军旗,战鼓和锁甲无数,当夜又遇敌军偷袭,荆嗣做先锋,带五百人厮杀到天明。
太/祖再征北汉,荆嗣冲锋陷阵,得太/祖赏识,调殿前司御龙直……
虽只是寥寥几语,与新婚夜一身戎装相合,傅菀眼前仿佛浮现着,荆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血迹斑驳的脸……他第一次杀人,可曾害怕……
京城的各府书房,烛火摇曳…
“愚蠢至极……”声音的主人脸色通红,怒气难掩,桌面的笔墨纸砚一片狼藉……
“大人,不可如此啊”下人哆嗦着伏地,嘴里劝诫道,大人年近花甲,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我道他得位不正,这些年种种举措,皆是急于证明自己……”殿试亲出诗赋题《主圣臣贤》,意要举子们为即位不够三月的新皇,歌功颂德。利用道士制造舆论,说他登基是上天和神的旨意…
“如今急功近利,数万将士命丧幽州…哎……”经此一役,不知修养多久,方能恢复。
“涿州军中曾有异动,幸而官家及时回营,否则这江山已易主了…”言语似有嘲讽。
“既是主意已定,就该城外拦截,杀之保万一,武将真是不堪重用……”一人在书案前快速写着什么。
“灭北汉本是巩固皇位的好事,可幽州一战……啧…”
“如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你安分些……”看着眼前懒散之人,有才善谋,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现下时机未到,还需谨慎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