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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雁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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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979年

    官家命潘美为主帅,崔彦进,李汉琼,曹翰,刘遇各自率领所部,分攻太原四面,任命田重进率步军,米信率骑军,担任行营指挥使,剑锋所指……太原晋阳城。

    京城的街道旁,依旧人声鼎沸,木桥上卖着糕饼,热腾腾的飘香混沌,看得人饥肠辘辘,顺着河道望去,不知谁家私塾,孩童摇头念着诗文,悠悠传来……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阎姐姐今日怎的出来了,胎可是坐稳了?”今日崔,李,荆三家女眷相约到相国寺烧香,给出征的将士,还有自己的夫郎,儿子祈福祝祷,几家太太都在殿前听经,打算吃了斋饭再回去,同行的还有崔柯氏的儿媳乔氏,李继隆的生母吴氏,阎夏的妯娌孙氏,考虑到阎夏怀有身孕,便让傅菀陪同到寮房休息。

    傅菀成婚时,阎夏刚诊出喜脉不久,李允菱还特来替阎夏致歉,得知此消息,傅菀真心的为她高兴,李继隆原配的子女不少,且都大了,与阎夏感情淡薄,如今有了自己的孩子,在李家也算有一席之地了……

    “已经三个月,不碍事了……将士征战,音讯全无,母亲日夜祝祷,还时常去宫中,打听前线的消息,昭仪娘娘还让我帮忙规劝,我也担心呢”阎夏摸了摸肚子,不知是即将成为母亲的缘故,如今也多愁善感了起来。

    “不要胡思乱想,现在最要紧的是照顾好自己”傅菀有些紧张的瞧了瞧阎夏还未显怀的肚子,仿佛不敢相信这里有个小娃娃。

    阎夏看着傅菀那怀疑的眼神,“噗”的笑出了声,“……你不担心吗?”阎夏想从傅菀的脸上找出点什么。

    “我担心什么呢”他于自己而言是夫郎,自己亦真心的期望他平安归来,还不够吗

    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二月,官家下诏亲征,各亲王随行,前往镇州督战北汉的沁州,汾州,岚州接连失利,随后向契丹祈援,契丹派南府宰相率部,南下救汉

    三月,石岭关都部署郭进,奉命拦截契丹援军,乘契丹渡河之际,率军猛击,契丹败,耶律敌烈及其子,耶律沙之子等五员将领战死,耶律斜轸及时赶到,才没全军覆没,北汉终究没能等来救援

    四月,包围之势已成,自春到夏,北汉苦苦支撑,昔日牢不可破的城墙,早已残破不堪,自太/祖时期起,宋军抢收成熟的粮食,破坏北汉的经济,俘掠民户南迁,加上北汉贪官污吏横行,滥征赋税上贡契丹,连连征战,民不聊生,再失去了契丹增援,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宋皇亲到城下督战,站在高高的御台上,望着不远处作困兽之斗的太原城,目光里势在必得。

    官家帐前亲点兵,各将士群情激昂,争做先锋,强攻迫在眉睫,君令李继隆担任四面都监,李汉琼率大军攻西城,荆嗣作先锋……

    “敌军弹尽粮绝,可用云梯”自古城门都是块难啃的骨头,如今投石已歇,战鼓号角齐鸣,一排排士兵冒着如雨的箭矢,将云梯搭在城墙上,奋力攀爬而上……敌军拿着干草捆绑的火球投掷,流箭刀枪,甚至还有长杆阻拦……有率先登上城墙的士兵被乱刀所杀,或从三丈高的城墙上掉落,或死或伤,战场上的人命,仿佛只是轻贱蝼蚁

    荆嗣领着步兵,身先士卒,登上城墙后,奋力守护着身后的云梯,就像一把尖刀在敌军中撕裂出一道小口,慢慢的,登上城墙的士兵越来越多,裂口也越来越大……

    荆嗣竭力向内城门处挥进,汉军拼命拦截,被流箭射穿的伤腿,仿佛毫无知觉,混乱中丢失了刀剑,荆嗣压抑着因脱力而颤抖的手,紧紧的握着匕首,牢牢的盯着前方敌军将领,

    “是你……”范昌吉记起了这张脸,看着荆嗣身后宋军已杀至转角处,下方就是城门要塞,眼见大势已去,即如此,新仇旧恨,今日当一并了结……

    俩人在城墙之上全力搏杀,匕首与剑交锋,划出尖锐的刺耳声……用舌尖扫了扫嘴里锋利的断面,碎裂的半截牙齿,混着血沫吐在了地上,荆嗣挑嘴笑了,愈加细长的凤眼满是兴奋,实力相当,就需殊死一搏……

    “姑娘,今日怎么想起抚筝了”翠青竖抱着秦筝来到凉亭里,轻轻放在石桌上,

    悠扬的琴声,似溪涧流水,婉转清澈,丝韵似有迷惘……傅菀以指按压丝弦,弹勾拨弄,又似迎合战鼓,诉说着保家为国的战士,豪情万丈,琴音一转,落幕的尾音,又如临死前的哀鸣,壮烈悲凉……

    翠青长长的松了口气,缓了缓神,刚要开口,见琴弦上似有血迹,慌忙摊开傅菀的手,仔细查看指尖,

    见翠青很是紧张,傅菀便由着她擦拭,善琴之人,指尖多有薄茧,早先怕勾坏了嫁衣,已好些时日未弹奏了,如今滑音时指腹太过娇嫩,只有一颗血珠罢了……

    渐渐升起的红日,撒得满地金黄,荆嗣瘫坐在城墙边,松懈下来的身体,酸软无力,无一处不痛…放眼望去,通道内满地的尸身,有敌有友…随行军医忙碌的穿行救治…

    箭矢从大腿对穿而过,血迹早已干涸,幸而未伤及筋骨,其他多为剑伤,也避开了要害,医官正准备上药包扎之时,官家前来城楼巡视,医官放下手中药瓶,微微侧过身行礼,官家虚抬手,止住了起身的荆嗣,瞧着满身伤痕,左腿撕裂处,隐约可见白骨,脸颊更是红肿一片,便对随行的一众将领说道“此子勇猛,赏锦袍、赐银带!”喝住荆嗣谢恩的动作,随后一群人浩荡离开,医官处理好荆嗣的伤口,便照顾其他伤员去了,荆嗣仰着头,随意的靠在城墙上……

    五月三日,外城破,宋军围北汉皇城晋阳,马步军都指挥使郭万超投降。

    五月五日,宋皇担心愤怒的士兵破城后展开屠杀,要求北汉国主刘继元从速出降。当夜,刘继元遣使者请降。

    五月六日晨,宋皇率领诸将领在太原城北连城台上举行受降仪式。刘继元率领官属,身着白衣纱帽在台下俯伏请罪。宋皇当即封刘继元为彭城郡公,赐府安居,于是河东一军、十州、四十一县并入宋朝,北汉亡……

    汴京

    初夏的暖阳,照得人懒洋洋的,园林处新添了一架秋千,傅菀坐在上面,由着翠青轻轻推摆,听桔红在旁禀报着家里的事务,周围种满了移栽回来的山茶,昏昏欲睡……

    这几月以来,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去庙里上香,偶有宴请邀约,便领着太太姑娘出门,荆雨气质绝尘,进退有度,很得官眷太太们喜欢,自从知道允菱与阎夏的关系,加之傅菀挺喜欢这个腼腆的小姑娘,阎夏有了身孕不太方便,李允菱就时常来荆家,找荆雨讨论刺绣,俩人性格迥异,却甚是合得来,傅菀偶尔再点拨一二,俩人商量着,倒是进步良多……

    闲暇时再抚一抚琴,日子过得倒也充实,回想起上次宴会,傅菀自知成婚以来,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不少,有笑她独守空房的,还有难听的,说傅菀刚进门怕是就得守寡……荆雨听了这话,蹙着眉瞪圆了眼,似想把对方瞪个窟窿,傅菀冷眼瞧着,心里乐开了花,荆雨这小模样生起气来,还挺唬人的。

    仿佛察觉到不善的目光,俩个姑娘转过头来,见是闲话里的正主,俩人心虚,匆忙转身就要离开,傅菀开口道“齐姑娘慎言,我家官人征战沙场,是为国效力尽忠,你这番诅咒…传出去,可是会给家里招祸的……”齐明珠瞬间脸色苍白,道完歉便搅着手帕跑走了。

    不过是女儿家的小心思,本不用理会,不过是看荆雨气急,这才出言警告,傅菀轻声哄道“……别在意这些胡言,你哥哥会平安回来的……”荆雨低着头“嗯……”

    “啊……放开我……”国破之后的太原城,亦是家亡的开端……抵抗到求饶,女子残破的尖叫声,掺杂着士兵们的侮辱和调笑……

    城郊营帐内,听着远处传来荒诞且放肆的大笑声,荆嗣紧了紧眉,只觉烦闷……不由得想起新婚夜,那浓妆淡抹,清雅娇丽的容颜……

    “……你怎么来了?”官家在晋阳皇宫内,殿前司戍卫,城内满是巡逻的禁军,受伤的兵将则安置军营,有酒肉有美娘……李继隆正巡查到此处,见荆嗣不在军营养伤,倒是跑到城楼里坐着,好奇询问着。

    “伤势无碍,军营……太吵”城墙上除了斑斑血迹,一切归于平静,仿佛金戈铁马早已远离……

    “……哈哈,荆兄,征战几月不得疏解,你不难受吗?”想明白何为“吵闹”后,李继隆挑眉揶揄道。

    “李兄难受?”荆嗣瞅着李继隆,眼神清澈问道。

    “呃……”李继隆内心万千感慨,荆嗣这张脸,属实太过憨厚,完全看不出故意怼人的痕迹。

    那一夜,荆嗣立于城墙之上,眺望着远处曾经繁华的晋阳城,熊熊烈火直冲天际,离得这么远,却仿佛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灼烧痛感……没来得及撤离的老少百姓,被焚烧被踩踏,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声,划破夜空传的很远很远……此时的晋阳城,宛如人间炼狱……

    火光如烙印般,深深的刻在深邃的眼珠里,荆嗣背靠着城墙坐了下来,不想看,也不想再听……大火越烧越旺,木质的宫殿房屋覆灭坍塌……国破家亡,皇帝归降安稳一生,百姓却流离失所,荆嗣低着头,遮掩了有些迷茫的眼神……

    自古传言太原有龙脉,晋阳城位于龙腹中,出真龙天子……亦痛恨晋阳百姓的顽强抵抗,北汉降服之后,宋皇命人放火烧城,次年,再引汾水,晋水浇灌晋阳废墟,九朝古都从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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