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九陵的小白菜
初秋时节,湛蓝的天空高且远,澄净地像块蓝宝石。鱼鳞般的朵朵白云,在温煦的南风吹拂下,悠悠地向北移动。
“真像大河里一尾白鲢子啊……说起肥美的大白鲢子,炖的鲜,红烧的得劲够味……”
白菜躺在草垛上,被温热的风吹地眼皮沉重昏昏欲睡,混沌的脑袋胡思乱想着。
“哒哒哒……哈哧哈哧……”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嘈杂声,一道黄色的影子飞奔过来,高高地腾空而起,继而瞄准白菜俯冲而下,最后重重地踏落在白菜的肚皮上。
“哼……”
刚还昏昏欲睡的白菜,只本能地发出一声闷哼。便被来物重重地砸进蓬松的杂草深处,不见踪影。
“大黄,你个狗东西!想砸死我啊!哎呦呦!疼死我啦……赶明就把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拖到街上,好卖给张屠户换几文钱花花……”
好半会儿,白菜才从疼痛中缓过来,一边试图挣脱绊手绊脚的杂草,一边愤愤地闷声怒骂道。
意识到犯错的大黄,此刻正用两只前爪以及流着哈喇子的大狗嘴,连刨带咬扒拉着杂草,试图解救自己狼狈的小主人。
虽然救主心切,奈何智商不高。大黄竟然是站在白菜正上方狗刨。于是,加上大黄这只蠢狗的重量,一人一狗都陷的更深。
“哼唧哼唧……汪,汪,汪……”
终于意识到自己也在下沉的蠢狗,顿时没有了安全感,惊慌地又是哼唧又是狂吠,四只狗蹄子慌乱地狗刨着。
这可坑苦了白菜,被砸在最下边,承受着傻狗的接连暴击。
“哎呦!你个蠢狗!别蹬啦!你要踩死我啊……唉,疼!疼!我的脸,我的脑瓜壳子……”
落在毛树杈子上休息的麻雀,十分嫌弃这叽喳乱叫的两种愚蠢生物,扑棱着小翅膀飞走了。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一人一狗才从倒塌的草垛里狼狈爬出来。白菜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大黄疯狂地打转甩毛,甩的白菜一脸草渣子。
天上诱人的大白鲢子早已游远不见了。
“你个蠢狗!憨狗!”
白菜反手给吐着舌头,喷着口臭的憨狗一巴掌,笑骂道。
大黄早将刚刚丢狗的蠢事,忘得清净。彼时正疯狂地摇着大尾巴,呲着牙,谄媚又无辜地用脑袋蹭着自己的小主人。
白菜看着圆溜溜湿汪汪的狗狗眼,怒气早就烟消云散。
罢了,这憨狗也不是一回两回这般蠢!白菜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大黄立马感知到小主人的愉悦,扑上来用湿漉漉的舌头疯狂地舔白菜。白菜十分嫌弃地抱头,躲闪着狗哈喇子的攻击。
闹乏了,白菜这才背起地上的半筐黄豆,一人一狗晃晃悠悠地朝河堤沿边上的小屋走去。
抬眼望去,不远处有一间矮小简陋的土瓦房,门前有一棵高高的杨树。偶有清风拂来,杨树金黄的叶子便徐徐落在门前空地上。
一房一树在空旷绵长的河堤沿上,显得孤寂而又渺小。好似风吹的再大些,房和树就会立刻消失不见。
再走近些,就能看见有一身着粗布衣衫的妇人。正勾着头坐在杨树下纳鞋底,时不时地抬手将针在自己的乌发间挡一挡,好让针更锋利些。
“娘,我回来了。”
走进篱笆简单圈起的小院,白菜冲门口的妇人唤了一声,将身上的背篓卸在地上。
那妇人闻声抬起头来。
一张姣好的面容便映入眼前,不是倾城绝美的美艳,但那份温婉美丽也是粗布缠头和衣衫掩盖不了的动人。
妇人赶忙将手里的针线放进箩筐,胡乱掸了掸身上的线头,起身迎过来。
待妇人站立起来,可见其身形妙曼,动作温柔如水。再加上眉眼含笑,更显得楚楚可人撩人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保护的心思。
“白菜回来了,快坐下歇歇!渴了吧,娘给你凉的大叶茶,加了勺白糖呢!”
紧随其后的大黄直冲进来,惊得门前觅食的三只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飞乱撞。
“大黄,你个憨狗!”
袁慧出声呵斥撒欢闹腾的大黄,声音也是软软柔柔的,根本就没有震慑力。
大黄冲到狗窝旁的瓦盆前,大口大口地喝起水来,大尾巴摇的黄土阵阵。
袁慧也不再管它,将新摘的黄豆铺在草席上晾晒。白菜一屁股坐在石墩上,端起茶碗大口喝起来。
待凉凉的甜丝丝的大叶茶下肚,白菜满足地依靠着老杨树。
天空蓝的空无一物。
“娘,我想吃鱼,红烧的!”
那肥美的大白鲢子,在白菜的脑袋瓜里挥之不去。
“那你去后边小河沟里下个笼子。今晚能抓住,娘就给你焖黄豆炖一个。”
袁慧筛捡着黄豆,头都没抬一下,应声回道。
“我想吃红烧鱼块!”
“新下的黄豆,焖鱼最鲜!不吃多可惜啊!再说,家里也没酱油。你等会儿下完笼子,拐到街上打点。哦,还有大米也捎带回来!”
“我今天就是馋红烧鱼块了!娘,你给我做红烧吧!下回咱再焖黄豆。”
白菜拎着鸡笼罩子,带着恳求的语气,要求吃红烧。
“过了这个季节,你就是哭,我都没法给你做!要不我把汤汁收稠一点,你沾着辣椒酱油吃!”
袁慧不由分说,用围裙兜了一兜新黄豆,转身进屋里。
白菜郁闷地浑身刺挠,真想学大黄在地上滚上三滚。从鸡食盆里剜一捧鸡糠拌菜,拎着罩子碎碎念地绕到屋后的河坡小道。
“沾酱油,那一样嘛?红烧和沾酱油是一个道理嘛!简直不可理喻……”
秋季水位下降,河床裸露大半。鹅卵石和砂砾又将本就不多的水流,分割成几条小溪的模样。
白菜好不容易找了一处深点的水洼地,正准备丢笼子。突然原本清澈的水流变浑浊,白菜疑惑地抬头,竟是大黄在上游的水源处欢快地打滚。
白菜仰天长叹,她突然不想吃鱼了!
茅草丛生的河堤上,大黄浑身湿漉漉地在前面疯跑。时不时停下来抓抓初秋的蚂蚱,受惊的蚂蚱四下乱撞。有只竟撞进大黄的狗鼻子里,大黄拼命甩着狗头,结果跌进草丛里。
白菜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伏的。
这憨货是白菜四岁的时候,袁猛舅舅从狗贩子狗老吴那买来的。
当时袁猛担忧白菜母女住的偏僻,寻思着养条恶犬给母女二人壮胆看家。于是跑到狗老吴那里,啪地在桌上拍了三十文,扬言要最凶猛的恶犬。
狗老吴呲着大黄牙,小眼眯成一条缝,将三十文划拉到自己兜里。随后就双手递上一只虎头虎脑的小黑狗。
狗老吴指着传家招牌,保票此狗将是全九陵最凶悍最聪明的狗。絮叨着它的生父是如何如何剽悍,它母亲是何等纯正的猎犬血统。
袁猛献宝地将小狗捧给白菜和袁慧,母女二人小心翼翼地侍弄了六个多月,越养越觉得不对。
小黑狗的胎毛完全蜕去,竟长出一身黄毛。原本方楞四正的虎盘子脸,也慢慢变成狐狸似的小尖脸。
见人尾巴摇的跟个陀螺似的,跟袁猛说的凶悍威猛八竿子打不着。再加上常干些追鸡拆家的蠢事,闯祸后还躺在脚下对你呲牙摇尾撒娇,给人一种只可意会却又说不出口的贱贱气质。
袁猛气的直跳脚,提着狗腿就跑去找狗老吴。像当初丢三十文钱那样,将狗丢在桌子上。“狗老吴个黑心骗子!你那招牌我替你拆了吧!”
狗老吴抱着袁猛大腿,直呼:“使不得!使不得!家传的物件!”
狗老吴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脑壳都要挠破了也没想明白。
“不应该啊!不应该!它老子真是最猛最烈的,它娘真是纯种猎犬啊!咋会这样?它咋能这样呢?它不应该这样……”
小狗吐着舌头,天真无辜地对着转圈的狗老吴打转,小尾巴摇的跟个风车似的。
最后,在白菜的极力恳求下,袁猛无奈将这只狗留下。不过要求改名字,将响亮的“黑虎”改成“吴大黄”。
还故意当着狗老吴的面,连叫了几声“吴大黄”。那憨狗还真真地应了两嗓子,似乎它很满意这个名字。
狗老吴羞煞了老脸,追着袁猛退了二十文钱。
自此以后,狗老吴将大黄列为自己祖传职业生涯之耻。直到现在每每想起大黄,都要猛怼一口烈酒压压羞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