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李毅给建房子的人安排好了活儿,就带着东方靖在这棚屋区四下里走了走。
这个棚屋区,四周都是山,林深枝茂的,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又归属私人所有,难怪他们从未想过要在这儿开荒种地。
棚屋区虽破败不堪,不过周边的风景却奇好,高山之上绿荫片片,山脚下野花遍地,甚至不远处还有一处荷塘,正值夏季,荷塘里荷叶田田,不过荷花才刚露出尖尖一角。
想来再过些日子,荷花盛放,开满一塘,那美景必然壮观,只是这里的人,食不果腹,又哪里有心思去管那荷花是不是开了,开的怎么样呢。
东方靖刚才声音太大,以至于现在说话声音都有点儿沙哑了,他说:“有你在,这棚屋区,变得似模似样的,不过我瞧你,可比以前瘦了很多。”
“以前就一个茶棚让我忙活,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又没有别的活计,所以越养越胖,这里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想要胖起来根本不可能,再说,你给我安排了个区长的头衔,什么事情我都得管,劳心劳力的,”李毅拿眼瞧着东方靖,“没有报酬不说,还见不着一丁点儿的油水,我说靖少爷,你会不会太抠门了些。”
东方靖突然想到刚见到李毅时,他惊恐地跪伏在地上的样子,那情景历历在目,和此刻站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人,有着天壤之别,他笑了。
李毅不明就里,因为比东方靖矮了很多,所以和他说话,看着他时,李毅都要仰着头。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这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使啊。”
“我想起初见你的时候了。”
“啊,”李毅想了想,然后歪着脑袋大笑起来,“就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贩。”
“你已经不是那时候的你了。”
李毅点头说:“是啊,自从被你撵出顺平,举目无亲的,除了这儿我也别无去处,现在想来,那时,是你有意为之的吧,”李毅一副看破天机的样子,“不然你也不会让我当这个什么区长。”
没等东方靖说话,李毅紧接着道:“报酬什么的,我是同你开玩笑的,我压根没想过,到了这儿我才发现,原来想要活着并不简单,天灾人祸,饥肠辘辘,经历过才知道,有茶余饭后无所事事的人,就有为了一餐饭绞尽脑汁的人,想来不讽刺吗?我活了大半辈子才看明白这些事情,说来实在汗颜。”
“不想回去了?”东方靖一本正经地问他。
“回去干嘛,嚼人家的舌头?”李毅淡淡一笑,“被人家打的鼻青脸肿,也无处申诉,说一句话都要反复斟酌,有没有得罪什么人的地方,没什么可留恋的,你瞧我现在,忙的简直不可开交。”
“慢慢会好起来的,”东方靖这话是说给李毅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嗯,”李毅抬头看东方靖,“靖少爷来这一趟,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本来来之前我还犹豫再三呢,怕你记恨我之前把你撵出顺平的事,不肯帮我,”东方靖略略一笑。
李毅摆摆手,“靖少爷还有用的着我的地方,说来听听。”
东方靖就把东方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洋人医院的事,我实在不知,偶有听闻,又怕所言不实,所以来寻你,看你可知道一些么。”
“你要是问我洋人医院,我还真知道一些,听说是在渭塘县,是一些鹰钩鼻,蓝眼睛的老毛子开的,我为什么知道呢,因为曾有一个过路的商贩在我那茶棚里喝茶歇脚,大家闲聊的时候说起的,他说有一回他肚子疼的要命,附近的大夫都看不好,就让他去那家洋人医院,老毛子看了看,说要,要什么来着,哦对,要手术,然后他就被推进了一间屋子,再然后他就昏死过去了,那肚子就是那时候让老毛子给打开的,我还问他怎么晕过去了,他说老毛子用的药,不然要开肚子,不疼死也得吓死,那老毛子切了他一节肠子,又给他缝上了,然后他就不疼了,很是神奇,他在医院里又住了一些日子,才出院,他说医院里有股子怪怪的味道,还有就是,花了不少的钱,差点儿没搭上他全部的积蓄,我说他可真傻,能保住命,还心疼钱呢。”
“果然吗?有没有可能是他夸大其词,撒了谎?”东方靖谨慎地问了一句。
“不是,”李毅摇摇头,“我们当时也说他是说大话,毕竟开膛破肚这种事,实在骇人,活到我这个岁数都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里也是当趣闻听,不敢信他,没想到,那个商贩急了眼,扒开衣服给我们瞧了,那肚子上确有几寸长的刀疤,还有缝肚子的线,都看的清楚,做不了假,那针脚跟女人缝衣裳一样,只是缝在肚子上,看着都疼,当真是活久见了。”
东方靖沉吟道:“如此说来,开膛破肚并非空穴来风,如此我便能安心些了。”
“靖少爷当真要将老爷子送去,开肚子?”
东方靖挑起眉毛道:“难道什么都不做,就干等着他咽气?”
李毅哑然失笑。
两人把棚屋区周围都走了一遍,天色已暗,东方靖就在棚屋区这里留宿了一晚,打算第二天一早出发回去,东方寅的病不能再耽搁了。
不过东方靖还是发愁的慌,东方寅要是犟起来,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看来要好好想个法子才行。
驻云岭上,关子明在褚英的屋里,置了些酒菜,一是为褚南风接风洗尘,二是感谢他助自己一臂之力,同时除去了朱继和李植。
李植最能依赖的证词,出自褚南风的口,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褚南风从来都不曾真心的帮过他,这件事,他也是在关子明去看过他之后才知道的。
关子明不是去落井下石的,只是觉得要让李植输的心服口服,智计,手段,人心,他没有的,关子明都有。
令关子明想不到的是,临走时,李植问他的那句“大哥对你不薄,你怎么下的去手?”
他没有回头,他怕自己会心软,“如果他没有让你我二人相互制衡,如果他没有在我身边安插他的眼线,如果他真心地拿我当兄弟,我想我应该下不去手的。”
李植睁大的眼睛,像是要把那两颗眼珠子从眼眶里逼出来一样,原来把兄弟情挂在心上的只有他一个。
关子明走后不久,李植就把头磕在墙上磕死了,鲜血在墙上往下淌,并没有淌多远,就浸在了墙壁里。
众人都说他是畏罪自杀,关子明听了,叹口气,吩咐底下的人把他厚葬,就葬在朱继的旁边,此举并不是为了得人心,因为此刻他已经站在了心之所向的正中央了,他不过是对三人这些年的相互付出的时间,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褚南风坐在桌旁,冷眼扫了关子明一眼,“要是接风,大可不必,要是庆功,呵呵,就多此一举了,我是能证明李植清白的最关键的证人,李植死后,却和你同桌共饮,本来完美的一个计划啊,就被你这么轻易地给破了。”
“你知道山匪和普通人之间的区别吗?”关子明给褚南风倒满一盅酒,又给自己倒满,“山匪瞧的是前程,跟着谁有出路,他们便跟着谁,至于这个人做过什么,他们不会问,更不会猜,普通人喜欢秋后算账,就像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漫长的十年啊,埋葬了多少人吆。”
褚南风笑了笑,与关子明碰了一杯,然后二人一同饮尽。
褚英又给他们倒满了酒,“寨子里的那些朱继的旧部,肯定不会服你,他们俩都死了,他们肯定会怀疑你,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留在寨子里,还是撵下山去?”
关子明看了看褚南风,又看向褚英,“斩草除根,才能永诀后患,不能为我所用的,留着也是无用。”
“可是”
“英子,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切莫妇人之仁,”褚南风说。
褚英冷哼一声,“你们总有你们的道理,左右我是插不上嘴的。”
“你方才问这是接风宴还是庆功宴,都不对,这是我们的家宴,”关子明笑着说,然后他把褚英的手握在手里,“你是阿英的亲哥哥,自然就是我关子明的大舅哥,如今我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不是家宴又是什么呢?”
褚英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抵不过关子明的力气更大,扎挣了半天,最后只得妥协,任由他握着。
“我看着比较像是鸿门宴,”褚南风在心里思忖着,眼下寨子里,唯他独尊,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不易,他装作没有看见两人暗暗较劲的手,举起酒杯,说:“你唤我一声大舅哥,这当然是家宴,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虽不是大户人家,可也懂得什么是礼义廉耻,英子这么不清不楚地在山上待着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并非长久之计,不如我们先回去,等咱们选个黄道吉日,你再把她接上来如何?”
这种被人钳制的感觉让褚南风浑身不舒服,他想起了东方靖,为什么被他钳制的动弹不得,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他知道此刻和关子明正面起冲突,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人家没伤着分毫,自己却已粉身碎骨了,想不到好主意的时候,他就格外的想东方靖,要是他在,或许自己就不会这般黔驴技穷了。
原本想着等朱继和李植的事情结束后,自己能被关子明奉为座上宾,以礼待之,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和自己想的完全是两个方向,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他眼尾的余光停留在了褚英的身上,唯一的解释就是那天晚上两人见过之后,褚英有什么异常的举动,导致关子明把矛头指向了自己。
如今身在此地,明显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要关子明不让,自己分毫都动弹不得,更别说带着褚英和金策从这里全身而退了,而且还不知道褚英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去。
想到这里,褚南风突然意识到,如果褚英一心想做关子明的压寨夫人,那关子明现在剑拔弩张的样子完全就是多余的,他本想带褚英一起走,现在显然也是不能了。
“大舅哥说的也不无道理,如此确实太过委屈了阿英,”关子明问褚英:“阿英,你觉得”
关子明的话让褚南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不过这希望的火焰并没有亮起来太久,因为褚英说:“八抬大轿吗,我不需要,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谁要嚼舌头,听不见就罢了,要叫我听见,就割了他的舌头。”
褚南风有点儿哭笑不得了,眼瞧着褚英越来越有压寨夫人的气势了。
“既然阿英都这么说了,大舅哥,不如你也留下,听说你是在东方靖家里当管家,怎么说那也是受人差使,听人吩咐办事,哪有这里的自由,找个时间再把丈母娘一同接上来,咱们也算是一家团圆了。”
“这姓关的算盘打的也太精了,敢情他什么也没干,就白得了一囫囵媳妇儿,”褚南风这样想着,想完又搁心里头骂褚英女大不中留,胳膊肘往外拐,不知不觉地,他们统一了阵线,倒让自己坐蜡了。
“既然英子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别的”
褚南风话音未落,听见六猴在外头唤着关子明,关子明起身出去。
六猴压低声音说:“三爷,那个姓金的好像是病了,浑身滚烫的,还直抽抽,不知道要不要的命。”
“你让木方去瞧瞧,要没有大碍,就让他看着办吧,这赎金的事一直没有回信儿,许是没人管他死活了,我们又管他作甚,没得一日三餐还得伺候着,费那些心思。”
六猴答应着跑了。
关子明回来,望着褚南风说:“大舅哥可知道金策这个人?”
褚南风本就是为他来的,怎么会不知,只是关子明突然这么一问,反让他没了底,他是在试探自己还是随口一问呢?
“金策是叶家的舅爷,顺平县里谁人不知啊,”褚南风佯装不知,“怎么,他被你们绑上来了?”
“是啊,他是叶家舅爷这事儿我是知道的,我早早就给叶家送去了信儿,让他们交赎金换人,可这都过了半个多月了,也不见叶家来人,我这一时也摸不清他们什么路子,大舅哥可知道吗?”
褚南风说:“我确实知道,不光是我,整个顺平县城都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褚南风如此这般把事情说过了一遍,“他虽是金兰馨同胞亲弟,但此时此刻,我想,金兰馨是不会救他了,”说完他又添补了一句“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知,山上的消息可不怎么灵光啊。”
关子明脸颊抽搐了一下,“这种事,底下人兴许是没留意。”
褚南风无视褚英递过来的白眼,与关子明又喝了一杯,金策既然已经对关子明无用了,那么他只会有两个结果,一是杀,二是放,不过抓上来的人,没索要到赎金就把人放了,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以后关子明他们的名头在江湖上就成了笑话了,所以金策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要是他现在问关子明要人,他会不会答应,不,要是贸然开口,关子明就会怀疑他的目的,说不定会派人去查他的底,届时他和叶云龙合作的事难保不会叫他查出来。
这样一来,自己的损失就太大了,这笔买卖并不划算,而且现在金策病了,还不知道其中的细节,很难马上做出决策,是救他还是就此放弃,让叶云龙那边再寻别的方法应对?
他要是只是想拿金策来刺激金兰馨,只要达到目的,过程如何并没有那么重要,所以褚南风决定先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要是真的没有完全的把握救出金策,也绝不能把自己搭进去。
两人又喝了一回,到了夜深,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