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东方靖和东方寅说要出城的时候，东方寅就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去驻云岭，东方靖回说不是，东方寅也就没再说别的。
他了解东方靖的性子，他若要真的去驻云岭，他便会那么说，他不会撒谎，尤其是对自己，在这一点上，东方寅有着一点儿小小的骄傲，见到三姨太还忍不住和她说了一嘴。
三姨太笑了，东方靖临走之前特地见了她一面，尽管只是一句“老头子就交给你了”，三姨太心里也万分的欢喜。
东方靖一向是不说这种话的，如今肯说了，要么是他逐渐成熟稳重起来，对以前的小事，不愿再去追究，要么就是有人，在他身边，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把他的棱角慢慢磨平，不再像以前似的，到处伤人。
不管原因是什么，三姨太都更喜欢这个有人情味的东方靖，她还不断在心里念着，东方靖的母亲在天之灵，也能安慰了。
东方靖和阿骏一起出了城，他们要去的地方，要走许多的山路，崎岖难行，马车不好行进，所以他们只能步行。
目的地与顺平县城相距不是很远，可山路对东方靖来说，算得上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就连阿骏都累的满头大汗。
他们走了半天，天色就暗下来了，山间鬼哭狼嚎的，甚是骇人，东方靖叫住阿骏，“我们找个地方歇上一晚，明天就能到了，晚上赶夜路，到底不安全。”
阿骏寻了处较为干净平整的地方，又捡了些干柴，燃起火堆，他还打趣东方靖说：“少爷，你是不是害怕了？”
“怕什么？”东方靖看着阿骏被火光照亮的脸，一下子没听明白，然后山间又响起了狼嚎声，他才知道阿骏所指为何，“豺狼虎豹尚可堤防，人心复杂起来，让人防不胜防，相较之下，有什么可怕的。”
阿骏想了想，点起头来，“出门前，我看你叫何青把花梦姑娘接出来，醉生梦死那边的事结束了吗？”
“嗯，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让花梦退出，不然狗急跳墙起来，谁知道会有什么疯狂之举，希望我们不在城里的这段时间，什么都不要发生，”东方靖眉头微蹙，眼睛盯着偶尔发出哔啵声的火堆，“事情偏偏都赶在老头子病倒的这几日，老天存心要与我作对啊。”
“少爷，慎言啊，慎言，”阿骏仰脸望着头上的这片天，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勿怪啊，勿怪。”
东方靖正要开口去骂阿骏，听到“童言无忌”这四个字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他看着跟了他十多年的阿骏，眼里变得温和平静。
“要是老天真的能保佑这天底下的人，那老汉也不用卖女儿了，棚屋区也不会有那么多无家可归之人了，”东方靖随手摸了块石头扔进火堆里，轰的一声，溅出了许多的火星子，“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粼粼居大厦。这样的世道，求老天保佑，有用吗？”
“虽然我不知道少爷刚才吟的是什么，不过我和你想的不一样，”阿骏难得的和东方靖唱反调，还能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老汉卖女儿不假，可他不是遇到了少爷吗，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有天意在里头呢，还有棚屋区的那些人，无家可归，食不果腹，幸而有少爷一直送银钱过去，虽然他们现在仍然生活的很苦，可是较之以前，有饭吃，有衣穿，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很开心了，不信你明天瞧见就知道了，他们还是会说‘老天保佑，让好心人来帮助我们了’。”
“那他们应该感谢的是我，而不是老天。”
阿骏笑了，“同是富家少爷出身，叶云虎怎么就没少爷这份心肠？他的银钱都花在了赌场上，窑馆里，还有欺压百姓上，要是你同他那般，这顺平县城距离炼狱也就不远了，所以啊，少爷是穷苦百姓的救星这件事，也是老天安排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有人落难，就有人伸出援手，少爷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就你话多，”东方靖踢了阿骏一脚，然后躺了下去，他把胳膊叠着枕在头下，又翘起二郎腿，“是什么都好，我现在也懒得和你说这些了。”
“少爷是想褚管家了吧，”阿骏笑着说。
东方靖把脸歪过来，看着阿骏道：“得一次伤风，倒让你变聪明了，这你都能猜得到。”
阿骏嘿嘿一笑，“每次少爷想褚管家的时候，脸上就有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来，反正给人的感觉就像棉花一样，软软的，还像糖人，甜甜的。”
东方靖也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脸上有什么，我只知道我看见他心里就舒坦，和他在一块儿我就高兴了，别说老头子反对了，就是所有的人都说不要让我和他在一块儿，我也不听，我知道，没有他在我身边的日子，每天都很难捱，给你打个比方，就像你吃了鱼翅燕窝这种好东西之后，就再吃不下糠咽菜了。”
“我懂，”阿骏低声道，然后他痴痴地笑了，“每次看见巧儿我也欢喜，看不见她我就心慌。”
“所以啊，遇到这样的人，是要好好在一块儿的，不然每天就都会心慌了，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去说吧，你过的是自己的日子，不是别人的，你开不开心只有你自己个儿知道，别人是不会明白的，那为什么他们明明都不知道，还要说呢，因为闲的，那些疲于奔命的人，为了一日三餐发愁的人，是没时间也没心思理会这个的。”
阿骏想了想，是这个理，他说：“等我回去就找巧儿说，把我心里头的话都说给她听，她要是愿意跟我在一块儿，我们就在一块儿，反正以后她说什么我都听，我来赚钱养家，她就踏踏实实地在家管娃娃。”
“哈哈哈，”东方靖大笑两声，“怎么突然脸皮就这么厚了，人家还没说要跟你成亲呢，你倒先说起娃娃的事了。”
阿骏登时臊红了脸，他本想说这是巧儿以前的原话，不过话到嘴边儿，他又怕东方靖拿这事儿取笑巧儿，就没说了，只嘿嘿的傻笑。
“要是巧儿愿意，这亲事我来帮你跟何妈提，到时候你们的房子还有聘礼什么的，都我来办，也不枉你跟了我这十几年。”
“少爷，”阿骏哽着喉头唤了一声，眼眶都要湿润了。
“有点儿出息吧你，多大点儿事，至于吗，”东方靖笑着说。“时间不早了，睡吧，每天还有一半的路要赶，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怕晚了，老头子的身体都要败了，而且赶紧睡。”
东方靖未说完的话是，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顺平城里要出事，不过他不想让阿骏跟着担心，所以就没接着往下说，但愿是自己思虑太过吧。
阿骏抬起屁股往后挪了挪，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他怕自己睡的太沉，有什么动静听不到，毕竟这是野外，不比家里，他不敢放松心神。
第二天晌午的时候他们才到目的地，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棚屋区。
之所以叫棚屋区，是因为这里的房子，都是用极简易的木头搭建的，四根粗大的木头竖在四方，上面用稻草铺成尖尖的房顶，然后四周是用油纸围成的一面面的墙。
这里房屋挨着房屋，连成很大一片，无家可归的人几乎都聚集在此处。
房屋四周的油纸几乎见不到一块完整的，都是破着洞，或大或小，冬天寒风呼啸，一股一股地灌进来，并不比外头暖和，人们就把自己埋在稻草堆里取暖，夏天，围着油纸，里头就异常闷热，揭开油纸，蚊虫太多不说，要是赶上连日的大雨，里面就湿漉漉的，根本没办法睡人。
东方靖的祖父在还没有发迹的时候，就是在这儿生活，那时候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什么棚屋了，这是东方靖的祖父发迹之后，买下的地段，后又出资弄了这样的一个棚屋区，那时规模还不大，只有几家几户的大小。
后来人慢慢地多了起来，东方寅就又扩建了一些，逐渐的这个棚屋区的规模有一个村庄大小了。
那时候东方寅还特意在里面找了个能识文断字的老汉，管着这片棚屋区，不过老汉去年去世了，这棚屋区就乱了一阵儿，人们经常因为一点吃食打起来，直到东方靖送来了一个人，并亲自任命为此处的区长，这才又稳定下来。
这个区长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城门口开茶棚的那个老板，李毅。
东方靖过来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他耳朵里，只是他充耳不闻，权当不知，只忙着自己手上的事。
东方靖和阿骏只得过来寻他，这一路上全是盯着他们的眼睛，穿的这样好，又生的这样好的人物，在这里是从未有过的，所以大家的眼睛里都是好奇和新鲜。
“李区长，好大的架子啊，还得我亲自来寻你，我以为你会亲自迎候呢，”东方靖嘴上责怪，心里头其实也并未在意，因为李毅这会儿正在监工，监的什么工呢，自然是建造房屋的工了。
李毅自从被东方靖撵出顺平县城，他就到这儿来了，不过大半年的光景儿，他以前矮胖矮胖的，现如今已经瘦的只有当初的一半了，眼睛也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则格外凸出，猛然一看，有点儿骇人。
“我哪有闲功夫去迎候靖少爷啊，”李毅斜着眼睛看东方靖，然后他招手，把干活的十几个工人都叫过来，这是棚屋区为数不多能劳作的人了。
然后又有许多看新鲜的孩子，妇女也围了上来，众人站在一起，立马就成了一大群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比肩接踵的。
东方靖不知道李毅想要干嘛，不过放眼望去，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和一双双单纯无害的眼睛，看的他心里头有些难受。
“你们一直问我是谁花钱为你们盖房子，”李毅扬声道，他似乎是怕后头的人听不见，所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现在我就告诉你们，是顺平县城东方家的大少爷，东方靖，建棚屋是东方家出的钱，在建的新房也是东方家出的钱，你们一直说要亲自感谢，今天靖少爷到这里来，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对他说了。”
东方靖万万没想到李毅会来这么一手，他全无准备，然后就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大群人，风吹麦浪一样的被吹的矮下去了一大截儿，他们都跪在了地上。
“靖少爷是老天派下来的活菩萨啊”
“要是没有靖少爷，我们早就没命活到现在了”
“感谢靖少爷，来世一定为靖少爷做牛做马”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东方靖愣住了，看着他们泪流满面地唤着他的名字，然后给他磕头，东方靖没想到自己的举手之劳能对这么多人产生影响。
李毅看东方靖呆楞住了，就说：“靖少爷给大家伙说几句吧，他们日日夜夜都盼着能见到你，亲自感谢你呢。”
东方靖回过神来，忙搀起眼前最近的一位老者，他像李毅一样，大声道：“大家都快起来吧，我实在承受不起。”
“我的祖父也曾在此地生活，所以现在出一些绵薄之力，实在算不上什么，所以大家不必如此，”东方靖看大家慢慢都起来了，就继续说，“大家听我说，现在所建的房子大小实在有限，等完工了，我们会先让老人和孩子住进去，因为他们的身子弱，经受不住天气的变化，不过我们会逐渐的把现在的棚屋重新建造，就和现在的房子一样，夏天能挡雨，冬天能遮风，所以大家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好，好”顿时雷鸣般的掌声响了起来。
“之后我会将近处的田也都买下来，给大家耕种，等有了收成，大家就不用再挨饿了，”东方靖又看着那些小家伙们，“我会在这里建学堂，建医馆，让大家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只是，大家互为邻里，一定要懂得互相帮助，如果为了争抢一点儿吃食而大打出手，我们这里是绝对容不下他的，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是你们自己的选择，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我相信，只要大家有恒心，有毅力，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我也可以向大家保证，我买下的地，你们耕种不需要交地租，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你们没有后顾之忧的安稳生活，不过，我还有些丑话得说在前头，勤奋劳作之人有饭吃，懒惰懈怠之人没饭吃，这是唯一不变的准则，想要在这里生活下去，就必须遵守这条铁一样的准则，可以吗？”
“可以，可以”
大家的声音就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朝东方靖涌来，东方靖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扭头去看阿骏，阿骏早像傻子一样哭成了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