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东方寅晚上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暖黄色的灯,挂在屋顶上,不知疲倦的亮着。
他觉得嘴巴里有点儿干,正要喊人,没想到刚抬了下手,惊动了伏在他床边上的二姨太。
二姨太迷糊地看了眼东方寅,立马坐起身,开始低声啜泣,她拿着帕子捂住脸,那压抑着的哭声透过她的手掌,传出来,悠远又悲戚,深情又凄凉,把外头上夜的小厮吓的一个激灵,等他清醒过来,发现是二姨太在哭,他又沉沉的睡着了。
东方寅握住二姨太的手,轻声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哭什么。”
二姨太把一只手搁在东方寅的手里,一只手拿着帕子拭泪,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已经哭的又红又肿,水泡一样的。
东方寅的手很大很温暖,让二姨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家里的人传信说老爷又昏倒了,真的吓的我魂飞魄散,就急忙忙的赶回来了,老爷,你不许再这么吓人了,不然我肯定要走在老爷前头去,我向来胆小,老爷是知道的。”
“说什么傻话呢,”东方寅对二姨太真的是又爱又恨,爱她偶尔的俏皮可爱,恨她喜欢耍弄小聪明,心眼子又小,只看重眼前的一点子得失,争风吃醋起来,不管不顾,不弄的后宅鸡飞狗跳的她不会罢休,所以东方寅更喜欢善解人意的三姨太。
“竗儿和竑儿都还未嫁人,你净说些不吉利的话,我的命是天定,老天爷什么时候要收,又岂是人力可改的?”东方寅握着二姨太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就像他说的,能活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想到这儿,他忽然觉得有些舍不得,就连二姨太在内,这会儿他也想多看她几眼。
二姨太抽噎着说:“我才不管什么天命,老天爷要收,就先把我的命拿去吧,那俩丫头是我跟老爷的孩子,老爷要是有什么不测,我哪还管得了她们,她们总比我强些,读过书,懂得多,终身大事自己是能作主的,老爷不也常说,现在的孩子还是要找个可心的,喜欢的才好,如此,我在不在都不妨事,可我要是没有了老爷,定是活不下去的。”
这些话虽然让人哭笑不得,可又真诚的让人心里很是受用。
“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说这些姑娘时候的话,叫旁人听见,要笑话你了。”
“谁爱笑话就让谁笑话去呗,反正我想什么就说什么,那些弯弯绕绕的心肠,我也没有,只要老爷不恼我,那我就欢喜了。”
东方寅听见这几句,突然想到了东方靖,这话和东方靖说的大同小异,在感情上,他们都是至纯至净之人,这不禁让东方寅有些汗颜。
二姨太看东方寅不说话了,以为他不信,就说:“老爷也许不信,其实我是知道的,老爷娶我,是因为家里生意上需要,不是真心喜欢我的,我都知道,可那又怎么了,我是真心喜欢老爷的,不就够了,”二姨太说着,脸色绯红,不知道是哭了太久的缘故,还是这些话戳中了她的少女心思,“父亲一直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我们姊妹并未读过什么诗书,就算这样我也知道,喜欢是什么,一如我第一次遇见老爷时,我的心就像要跳出来一样,连脑袋都变得前所未有的奇怪,好像除了老爷,就什么都装不下了,那时父亲并不同意这门亲事,因为我几个姐姐嫁出去都是正室,唯有我是姨太太,可父亲到底心疼我,知道了我的心思之后,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是不是正室,我一点儿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那个与我同床共枕的人是老爷你啊。”
这种情话的绵密程度,若是在年轻那会儿,东方寅或许觉得很可心,已年近半百,还听见这样的情话,东方寅的老脸也瞬间滚烫。
“咳咳,”他轻咳两声,迎着二姨太不加掩饰的眼神,他的那点儿尴尬,瞬间又消失了,他握着二姨太的手,多了几分力度,尽管手心里已经粘湿成一片了。
东方寅突然发现,陪在身边的人竟是自己最忽略的人,他一直都觉得二姨太不如三姨太贴心,还总是小肚鸡肠地弄些小心机,如今回过头来看,她要的或许只是自己的一个眼神而已,可以在她身上停留住的眼神,哪怕只有那么一瞬。
原来无意间,自己辜负了这么多的人,他懊悔之时,还在心里默默问着自己,还有机会弥补吗?
把二姨太端来的一杯水喝下之后,两人又说了些知心的话儿,才一起歇下。
驻云岭上到了后半夜,因为有外贼潜入,鸣锣敲鼓的折腾了许久。
这就是个土匪窝,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偷到他们眼皮子底下,明摆着是在挑衅,蔑视,没有把寨子里的兄弟当回事,都被人打到家门口了,这谁忍得了。
底下的人把这事儿一报到关子明这儿,关子明嘴里骂着娘,叉着腰,叫木方赶快把人拿到跟前来,誓要把贼人大卸八块。
木方指挥着寨子里的兄弟,分成几拨,四处去寻贼人的下落,到太阳的光洒在寨子的屋顶上时,他们仍然一无所获。
木方进去落云堂,见关子明缩在椅子上,打着呼,他按下跟在身后的兄弟,上前轻声叫了声“三爷”。
“嗯?”关子明如梦初醒一般,睁开惺忪的睡眼,起来伸了伸懒腰,“贼人抓到了。”
木方面带难色地看了看后面的兄弟,张口结舌的,“还,还没”
关子明一脚把木方踹倒在地,“都是群饭桶,这么点儿小事都干不好。”
“三爷,这事不能赖木哥,”六猴上前把木方扶起来,“咱们兄弟忙了好几个时辰,把寨子都翻了个底朝天了,愣是没见着贼人的踪影,要我说,这人要不是插上翅膀飞了,就是”
“就是什么?”关子明眯着眼睛看六猴。
六猴犹豫着,看了看关子明,又把头低下去,小声道:“就是咱们自己人干的。”
“你他娘的胡吣什么,”木方一巴掌拍在六猴的头上,“三爷,你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准是困觉呢,脑子不清醒。”
“是不是胡说八道,只要把贼人抓出来,不就一清二楚了,甭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在老子的地界儿上撒野,我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后面站着的一个疤瘌脸说了句:“三爷,木哥,这寨子里,还有两个地方咱们没找。”
最先发现贼人的是疤瘌脸,那时他正在睡觉呢,忽然听见动静,睁开眼来就瞧见一个人影在屋子里翻找什么东西,他大喝一声,那贼人立马跳窗跑了。
“哪儿?”关子明不等木方开口,忙问道。
疤瘌脸道:“是大当家的御天堂,和二当家的记风堂。”
“三爷,御天堂和记风堂,有二位当家的坐镇,贼人想必不敢进去,兄弟们也怕搅扰了二位当家的清梦,所以没有去找过。”
关子明挠了挠下巴,想了想,“这样,我们先去见过大当家的,给大当家的请个早总不为过,到时候问问大当家的意思,要是大当家的同意,再让兄弟们进去找。”
“三爷,这种事要是让大当家的知道,恐怕大当家的要派你的不是,毕竟寨子里的事都是您在管,如今闯进了贼人,大当家的面儿上挂不住啊。”
“三爷对寨子尽心尽力,对咱们兄弟更是有目共睹,没得说的,大当家哪会怪罪,”六猴道。
随后,后面的几个兄弟也附和起来。
关子明抬手打断他们絮叨的声音,“这事真要算起来,本就是我失职,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岂有不敢认的理儿,大当家的要打要罚,都是应该的,我不许你们有别的说辞,就连想都不行。”
木方连同下面的几人都点了点头,于是一应众人在关子明的带领下齐往御天堂来,路上,关子明还派疤瘌脸去记风堂里请了二当家的。
刚走到御天堂的门口,就见里面连滚带爬地跑出个小子,关子明认得他,是在御天堂外面值守的兄弟。
关子明冲木方使个眼色,木方上去,揪着那人的衣领,带到关子明跟前。
“慌慌张张的见了鬼了不成,大当家的仁厚,不苛责你们,你们也不能没有点儿规矩,不然丢的是大当家的脸。”
那人呼呼地喘着粗气,往里头指着,一脸骇然,“大当家的,大当家的死了。”
“胡说,大当家的怎么会死呢,”关子明一把把人掀翻在地,带着人急忙进去瞧,果然,朱继浑身都是血窟窿,倒在血泊里,看样子,死了有段时间了。
关子明不让众人靠近,怒道:“把刚才那人带进来。”
木方使着一人,把那人立马拖了进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大当家的是被谁杀的?”关子明的眼睛顿时通红,狠戾的样子像是要杀人,他抬起一只脚,踩在那人的肩膀上,瞪着他,似乎想从他的嘴里听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人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看日头升起来老高了,大当家的还没起,觉的有些奇怪,所以进来,进来一进来,我就看见大当家的躺在地上了,别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三爷明鉴啊。”
就在这时,李植从里头出来,他双手都是血,许是用手擦过脸,他的脸上还有一片手掌抹过的血痕,已经干掉,变成暗红色了。
众人立时瞪大了双眼,齐刷刷地看向李植。
关子明脚下的那人,立马指着李植道:“是二当家的,昨天后半夜,二当家的来找大当家的喝酒来着,房间里头就只有他和大当家的。”
李植皱着眉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喊道:“你他娘的叫唤什么呢,吵的老子觉都睡不好。”
众人惊恐之余,又被李植浑身的酒臭味熏地微微皱眉,关子明还在这儿,他们也不敢当即捂住口鼻,退到一边去。
李植慢慢清醒,看着大家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正不明所以时,忽然瞥见倒在血泊里的朱继,他瞬间清醒过来,“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大哥,大哥他,怎么”
李植指着朱继的尸体问关子明,然后他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就连身上也都是血,“我,我,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他只记得请朱继和关子明到记风堂里喝酒,后来他们都各自回去了,不久之后褚南风回来,并带给他一个好消息,说褚英愿意配合他们,一起拿下关子明,于是他心情大好,又和褚南风喝了许多,他们商量着第二天去找朱继,让他惩处关子明,接着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眼下发生的这一切,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那是一个让李植百口莫辩的答案,而且他自己心里同样也有这样的怀疑,更不消说旁人了。
不过,那个怀疑在心里转瞬即逝,他不信自己果然醉酒杀了朱继,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觉得自己不可能这么做。
见众人都有了答案似的看着他,他急忙辩解说:“你们,你们不会以为是我杀了大当家的吧?我,我没有理由啊,我和大当家的情同手足,我没有理由杀他。”
木方趁李植辩解之时,进去刚才李植出来的那个房间,很快他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沾满血污的短刀,“三爷。”
关子明点点头,木方就拿着那把短刀去对朱继身上的刀口,然后转头道:“三爷,大当家的身上的伤确实是这把短刀造成的,致命伤是心口上的那一刀,直插心脏。”
当李植看见木方拿出那把短刀,他心里就凉了大半截儿了,那是他的随身佩刀,这一点,众所周知,不仅是因为短刀的刀身上与众不同的花纹,就像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而且这是他缴获的第一个战利品,所以他一直带在身上,还三不五时地拿出来显摆,和兄弟们说起过往的辉煌历史。
“这,这,不会的,不是我杀的,”李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嘴里反复地叨咕着这几句,说着就要往外跑。
“拿下,”关子明厉声喝道。
木方几人,立时把李植拿下,按在了地上,接着又把他拉起来,拎到关子明的跟前。
“二哥,我也相信你是清白的,可现在人证物证皆在,我要是不秉公处置,没法儿跟兄弟们交代啊,”关子明十分为难地说,“这样,二哥你先委屈委屈,等我把这事查个清楚明白,我一定还你公道。”
“呸,”李植冲关子明啐道,“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会帮我,你不趁机踩我几脚,你就算是个人了,”李植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是你,一定是你栽赃陷害我的,你去记风堂,找我堂里的兄弟,他们肯定能证明我的清白,还有褚南风,昨儿个我们一起喝酒来着,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关子明,我一定不会让你的奸计得逞,我一定会为大哥报仇,把你千刀万剐咯。”
在场的人,无不摇头叹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且人证物证都在,关子明还在为李植说话,想要查证清楚,顾念的就是他们的结拜之情,反观李植,已经被牢牢的拿着了,却要矢口否认,不仅如此,还往关子明的身上泼脏水,以往觉得见怪不怪了,没想到今日越发觉得李植这个人面目可憎了,或许是在朱继的尸体跟前,他还敢如此的大放厥词,想来,他借着酒劲儿杀人的可能性更大。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往日里相处的细枝末节就会慢慢地自动往上堆积,直到这个杀人凶手的形象越来越具象,到最后就和李植完全吻合了。
关子明叹了口气,让人把李植带了下去,他走到朱继的尸体旁,眼睛里泪光闪闪,都说“男儿有泪不轻谈,只是未到伤心处”,看着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也有这样脆弱的一面,众人无不一同感伤起来。
“你们去把记风堂内的人都请到落云堂,我要亲自审问,还有那个褚南风,既然二当家的提到他,或许他能证明二当家的清白,”关子明想了想,又说:“御天堂里的人,也要查一查,里面发生这样的事,外头的人怎么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呢。”
大家看关子明强自振作起来,都忍不住更敬佩起他来。
关子明吩咐木方,“大当家的后事一定要办的风风光光的,在他下葬之前,我一定会把杀人凶手找出来。”
说完,他跨步往门外走去,胳膊上紫青的那一块儿在隐隐作痛,可这并不能影响他,唇角微扬,眼里闪烁着的泪花,随即也在空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