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扬州旧事说江都
次日,卢楞伽醒来的时候,发现桌上趴睡着一人。这人穿着一件素色长袍,黑色幞头,看样子跟李白的打扮差不多。“喂!我要喝水!”冲桌上那人喊了一句。喊了几句,那人都没有醒来,卢楞伽只能大声叫道。
萧逸况这会睡的正酣呢!昨夜卢楞伽突然醒来,婢女也是急忙往外跑去,几人进来的时候见他趴在地上。所以赶紧将他搀了回去,等苏神医忙完过来再看,一个时辰后,苏神医重新给他包扎了伤口,这才作罢。过后,孔行阙要在旁边照看,被萧逸况给拒绝了。说是他们旅途劳顿,又经历一场厮杀,需要休息。若是还不放心卢御史,那今夜就有他亲自在此照看。听到这个,孔行阙也就同意了,毕竟这也是在人家府上。
卢楞伽大声呼喊了两声后,萧逸况这才醒来,见他要水,赶紧倒了一杯茶给他送了过去。卢楞伽也是二话没说,拿过来就一口喝完,“再来一杯。”等他喝完后,萧逸况这才问道。
“卢御史,听说那些伏击你的人你认识?这是真的吗?”萧逸况昨天问过孔行阙,说是伏击之人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而且还在扬州城外埋伏!孔行阙说具体情况他也不知道,只是奉命而行,等安全护送到扬州后,就该回守捉城复命。
“那些人说是认识,也都不熟,是范阳派来追杀我的。对了,护送我来的那几个兄弟呢?”
“什么?范阳派来的?”萧逸况一脸震惊,很是无话以对,这怎么跟范阳扯上关系了。现在大唐谁不知道,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是陛下当前的宠臣,陛下对其宠信的程度,就是当朝国舅杨国忠和东宫都不能相比。监察御史被范阳派人追杀,难不成这人也在朝堂上说安禄山谋反吗?“卢御史,你是不是在朝上也说安禄山谋反?被他记恨在心,所以在此劫杀?”
“嗯?”卢楞伽警惕的看着这人,说话这般直接。萧逸况见他警觉起来,知道自己说话过了,急忙表明自己身份。“卢御史,在下扬州刺史萧逸况,见御史被刺,情急之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还请见谅?”
“原来是萧刺史,别见怪,别见怪。”卢楞伽听这人是刺史,也是心中一震,这种身份的人不应该这般照看自己啊!刚才见这人穿着,应该是刺史府中的幕僚之类的人物,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人竟然是当地刺史。
“卢御史,你也别客气,有话说就是。现在朝中谁不知道范阳有谋反的迹象,就连我在在这扬州都有耳闻,更别说汇聚天下的消息的长安了。”萧逸况见他这会已经放下了警惕,也是开门见山的说了,要是在拐弯抹角,那估计就真的有安排人刺杀御史的嫌疑。见卢楞伽所有所思,就说起了年前吏员从长安带回来的的消息。“卢御史,听说你同僚马御史当朝上书安禄山谋反,被陛下派人押往范阳,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卢楞伽见他说起马御史,赶紧给澄清道:“马御史我见过,不过不是在长安,而是在范阳。虽说我是御史,去年三月就已经离开长安,见到马御史,是今年年后。”见他还有所期待的样子,卢楞伽也就将范阳发生在马御史身上的事说给他听。“马御史被人押送到范阳后,安禄山将他和几个诬告他的将领,一同绑在帐外木桩上。寒冬腊月的,被扒光了衣服,用河水一遍遍的浇在他们身上,将他们都冻成了冰雕。”
萧逸况听完,觉得不可思议,感觉这御史怎么帮安禄山说话。别人还诬告,现在安禄山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过,接下来的一段话,才让他对这卢御史改变了看法。
“安禄山这人,必然谋反,只是时机未到而已。据我推断,要不是在天子驾崩新皇继位之时,要不就是新皇即位,夺他兵权之日。可是现在玄宗对他宠信过度,纵然是有安禄山谋反的证据,也未必能让天子对安禄山有警惕之心。”卢楞伽见他是扬州刺史,也就将他的推断说了出来,要是在河北道任何一个地方,这番话他也是不敢说出来的。
“天子当了四十多年的皇帝了,也不知道是厌倦了还是怎么?对一个胡人这般宠信放任。也不想想,安禄山谋反后做了天子,会将他至于何处?”萧逸况见卢楞伽如此坦诚,也说出自己的看法。年后,安禄山给朝廷上了一封范阳将领的任职名单,其中多半都是蕃将。也不知道天子怎么想的,竟然同意了。消息传到外面,更是引发轩然大波,不知是他这个刺史,就见寻常百姓都觉得不可思议。
“估计这也就是史书上说的帝王心术吧!天子年老,怕是东宫不安分,篡位夺权。宁信外人,疏离子孙。”卢楞伽看这刺史说话也直,就将朱泚说给他的,说了一遍。
“卢御史,我们还是停下这个话题吧!要是被旁人听见,估计也得扣我们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刚才听说卢御史是去年三月份离开长安,是提陛下巡查天下,辨别宵小吗”刚才听他说是去年离开的长安,那想必就不是专门为了自己的事来的,吓得他还担惊受怕了一整夜。
“萧刺史,要是提陛下巡查天下,你认为还能大方的来你刺史府吗?”说完,卢楞伽笑了笑。再一想,不对,自己不是在城外遭到刺杀,被人送进来的吗?“说是监察御史,只是陛下给了我一个巡游大唐的名分而已,主要任务还是要绘制大唐疆域图。”
“绘制大唐疆域?天子要这个做什么,为了彰显文治武功吗?”萧逸况问道。在他想来,大唐疆域无边,就是长安往西,也有万里之遥。再别说这其他地方,就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跑,估计这一辈子也跑不完。
“怎么可能?要是这样的话,那命令各地州郡就行,那还用的上我?主要这件事必须私密进行,不能大张旗鼓。说到底,还跟三年前西域的一场战事有关。”
见萧逸况还是一脸茫然,也就不等他发问,卢楞伽就说起了西域高仙芝的战败。说道朝堂上两手准备,一边命令高仙芝整顿军备,防止敌人来袭;一方面派遣使臣,送一礼物过去,意在震慑外敌。说到底,主要还是大食国路途遥远,举兵攻打得不偿失。不说兵员,就是这一路上花费的钱粮,也是无尽之数。西域土地贫瘠,水源匮乏,能养活的军队也就四五万之数。攻打大食,最起码也得二十万大军,这二十万大军一天供应的粮草,也是天文数字。再说,就算打下了大食,能不能治理好也是一个问题,搞不好会像一个泥潭一样,将唐军陷到里面。要是将领在大食拥兵自重,谁也说不准会不会是下一个赵佗。
而且,卢楞伽费心费力天南地北的跑,也不仅仅是为了陛下所托。当陛下在朝堂上第一眼看到草图时,就激动难掩,更是难得的让太子扶着他。说祖宗打下的疆土,要时刻记住,一寸也不容有失。当时听到这句话,不说太子与朝堂上的大臣,就是他一个百姓,也感慨激昂。保疆卫国,匹夫有责,这句话不止是士大夫的责任,也是寻常百姓的。
“所以说萧刺史,就是别人不送我进来,到了扬州,我也是要来拜访你的!一方面是为了画出淮南道的州郡位置,一方面是要画出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庶景象。”卢楞伽说完,有点口渴,可是这会已经不能让人家刺史来给自己奉茶了。说着,起身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才萧逸况已经把茶壶拿到他的床边。
萧逸况怎么也不会想到,卢楞伽巡查天下,只是为了画一张图。再听他说起朝堂秘闻,更是惶惶不已,原来发起一场战争,是这么的可怕。他都能想来,若是大唐真的以举国之兵出征大食,那些江南的稻米就会被源源不尽的吞噬进去。“卢御史,江南的夏粮除了口粮和国库的留存外,剩下的要在一月前就已经送往洛阳。第二茬稻米还有两个月才能成熟,估计收割就到十一月了。”
“还有两个月?”卢楞伽摸着下巴想了想,要是在扬州等上两个月,那估计明年年底都花不完,给陛下说的三年之期,看来是远远不够。
“卢御史这是怎么了?”萧逸况不解的问道。
“没事,只是觉得时间有些紧迫,我与陛下说了三年,看来时间是跟不上了。”
“要是我想的没错,卢御史这会应该是为了江南各地的州郡图而发愁吧?”萧逸况一句话让卢楞伽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人如此厉害,只是通过别人简单的一句话,就能想到别人在忧虑什么。
“萧刺史说的没错,虽说江南富庶,更有南朝烟华。可是我对这江南却是知之甚少,说实话,除了鱼米之乡和岭南这两个名字,剩下的一概不知。”卢楞伽如实说道,江南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是熟悉且陌生的。熟悉是在诗歌里,陌生是在这片土地上。
“这好办,我有一个办法,能让卢御史在扬州城就能将江南各地的州郡了然于胸,甚至包括岭南。”萧逸况笑着说着,不时还拈了拈胡须,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萧刺史此言当真,若是真的可以,卢某定当重谢。”卢楞伽拱手说道,更是作揖行了一礼。他说的要是真的,那卢楞伽最起码可以省下一年时间,而且还不用再去岭南,听说那里的毒瘴也是厉害。
“卢御史这是说的那儿话,你我同朝为官,都是为陛下办事,拿哪有什么谢不谢的!若是你我有缘在长安碰见的话,那就请我去平康坊的胡姬酒肆中喝顿花酒吧!”
“这个好说,到时候一定请你去最好的胡姬酒肆。萧刺史,你能不能给我说说,扬州怎么会有江南各地的地图呢?而且,这些地图准不准啊?”卢楞伽见他胸有成竹得意的样子,急忙说出自己的疑惑,要是不准确的话,那自己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卢御史,你认为有人敢用假图护送隋炀帝吗?以隋炀帝的脾气,抄家灭族都算是宽容的,若不让人绝望到此生无人敢谈其名的程度,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说起前隋杨广,江南的百姓多少是带点恐惧的,而他出生在江南,打小就是听这些故事长大的。
“隋炀帝来扬州不是看琼花的吗。怎么会跟江南州郡的地图有关联?真是莫名其妙?”纵给卢楞伽十个脑袋,他也想不出这会和杨广有关,难不成说他来扬州看琼花,只是一个幌子?
“卢御史,你就别胡想了,还是让我仔细说于你听比较好。”说着,萧逸况拿起茶壶到桌子上给他倒了一杯茶后,这才慢慢说起前朝往事。
大业八年,因为高丽联合突厥一直袭扰边境,令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当时隋炀帝已经在四年前疏通永济渠,浪费人力物力数不胜数,听说就有三十多万民夫死在运河两岸。出兵辽东,还要切断高丽与突厥之间的联系,兵员是个关键。当时西方与吐谷浑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北方的士兵除了在长城防范突厥,剩下的都已经在西方与吐谷浑作战。若要远征高丽,看来只能从南方调兵北上,而且粮草也是一个关键。
二十多年前,杨广带领五十余万水陆大军南下,逼降陈后主,招降三吴岭南之地。之后,就在没有踏上过这片土地,对这片土地的人口田地,更是一无所知。为了尽快知道这片土地的战争潜力,从永济渠疏通后,杨广基本上每年都呆在江都。为了方便记录,也为了彻查清楚,更是让人从建康送来前陈的所有文档。小到告示律令,大到土地多少,人口数量,赋税多寡。
当时太子少保苏威的孙子苏一瞐也在江都行营,为了让隋炀帝看的方便,想了一个好主意。他命人将前陈各地的郡县地图拿来,绘到一张牛皮上,让户部官员一一对照,若是地名有更改的立马改过来。再命人到江南各地,将各地人口田地统计出来后,带回江都。所有的东西都送到苏一瞐这之后,他再将所有得来的数据用竹片黏在图上,方便炀帝查询。就这样,隋炀帝根据苏一瞐制作的这张图,一看就看出哪个地方募兵多少?征集粮草多少?可是,隋炀帝出兵高丽四五年都没有将高丽打下来,反而折损士兵民夫数以百万计。最后百姓被逼的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揭竿而起,隋炀帝呢。最后也是在江都被自己的宠臣宇文化及所杀。至于苏一瞐绘制的那份地图,也就被留在扬州,无人知道去处。
“萧刺史,按你所说,整个江南的州郡地图现在都应该是在扬州对吧?只是时过境迁,这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不知道当时的那份地图都包括现在那些地方?”卢楞伽听扬州还有这么一件宝贝,更是欣喜若狂,可转头一想,一百多年下来,谁又知道又多少变化呢?
“要是我猜的没错,根据前陈的疆域来看,至少包括现在的江南东道、江南西道、黔中道、岭南道,还有现在的剑南道和山南东道一部分。应该是整个江南已经囊括在内。”萧逸况想了想说道,毕竟这份图这是自己一次偶然查询文档中得知,具体也得见过才知道。
“那萧刺史,你说的这份图这会在哪儿呢?我想去看看。”卢楞伽现在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有了这东西,自己真的可以不用乱跑了。
萧逸况这会刚想说出,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有人在外面不停的大喊着。“卢大师,你在哪儿?卢大师!”听这声音,应该是梁父业的,这小子怎么醒了?没一会儿,孔行阙就带着梁父业进来了,梁父业还被他那书童扶着,看样子这小子伤的挺重的。肩上被包扎,头上也缠了一圈白布,脚上更是用竹子绑了起来,看样子是骨折了。
“卢大师,你怎么醒来不看看小弟,你不知道我刚才都梦见什么?梦见你我骑着有翅膀的白马,在江上斩杀大蛇呢!”
卢楞伽看梁父业神采奕奕的样子,并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萧逸况。“萧刺史,刚才我们说的,等过几日我在求教,这几天多有打扰,还请刺史大人不要见怪。”
“卢御史,那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萧逸况看过他们点了点头退了出去。几人见是刺史,也纷纷拱手作揖,送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