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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策马狂背出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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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楞伽那日从安禄山牙帐离开以后,回去之后,再看了一眼压在被褥下的册子。见底下用来标记的绳子没有在原来的位置,果然,他们还是来了。

    那日,卢楞伽送朱泚离开后,回到帐篷后见有翻动的痕迹。心想,估计是张甲库将地图损毁以后,尹子奇派人干的。所以当夜就在外饮酒单衣妄为,为的就是看自己昏迷时候有没有人在翻阅自己绘图的那本册子。回去之后,假装睡下,果然在天快亮的时候,有人进来了。那人先是假装摇了摇他,见他未醒,便点灯开始翻找。找到后,看了不到半个时辰,这才退去。

    打这起,卢楞伽就一直称病不出,为的就是不给那些幕僚司马教绘图。尹子奇让自己去安禄山的营帐时,自己就留了一个心眼,放册子时做了一个标记,回来一看,果然有人来了。现在,卢楞伽大体知道了自己的处境,留给他的路只有两条。要不装傻充愣,继续给那些幕僚司马绘制舆图,要不与尹子奇撕破脸皮,立马回到长安将安禄山的谋反证据上书陛下。

    台上的灯火忽明忽暗,卢楞伽的眼睛一直看着那灯火出神,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像是拿定了主意一般,卢楞伽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第一条路显然是不行的,若是真的有个风吹草动,就那个趚琳都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忠于陛下?就是那些风言风语传到东宫和相府,自己也会招他们的记恨。可是第二条路也不可取,若是真的回到长安,那估计还没等到去面圣,就已经被人押送到范阳。谁知道之后到了范阳,安禄山会想出什么样的法子来整治自己,一想到这,卢楞伽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冷战。看来继续称病,实在不行的话就装傻充愣,或者去军营外面呆上一两旬。

    到了三月,北国暖和的迟一点,虽说春寒料峭,但是大运河的河水已经哗啦啦的有船南下。卢楞伽每天都去大运河上转一圈,看码头上是不是有船行进。某天,他到大运河的坝面上,看有好多民夫拿着铁钎在河面的凿冰面。听着底下的那些民夫的号子声,卢楞伽一时手痒,就跑到下面去,同那些民夫一起凿冰。

    刚到底下时,那些民夫还以为是哪个监工过来了,见他过来,更加用力的干着。卢楞伽有些不好意思,顺手将马鞍旁的酒袋卸了下来,“老丈,喝口酒暖暖身子,让我来替你一会。”那老者见状,赶紧弯了弯腰,受宠若惊的接过酒袋。卢楞伽接过铁钎,抓紧了握把,就往下插去。插进半寸,再拔出,等插进两三寸后,就一同发力往前别。往前别了一块浮冰后,两岸顿时欢呼雀跃,就连那些民夫们这时也喜笑颜开。

    一块浮冰过水之后,卢楞伽这才停下,放下铁钎,感觉手指已经不是自己的。张手握拳,想伸展一下关节,可那几根手指就是收不回来。见其他民夫这会都在休息,卢楞伽也顺势将铁钎插在一旁的冰面上,坐到那老丈身边。

    “老伯,你们这敲冰破河,每天多少银钱啊!”卢楞伽接过那老丈递回来的酒袋,开口问道。

    “这位郎君说笑了,还没听说过服徭役官府给银钱的。”老乡看来经历不少,卢楞伽问过这个问题后,并不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反而是种宽慰意味的反问。

    “怎么可能,大唐的徭役顶多二十日,多半是参与修筑城墙的。怎么可能会让杂役敲冰破河,只是为了船只通行。”

    “徭役什么时候是二十日?自从老夫开始服徭役开始,一直都是两个月,岁首岁末各一月。有些人家多交了赋税,徭役就免了,像老夫这等没田没桑的,徭役多是免不了的。”老者说完,冲卢楞伽伸过手,示意再喝一口酒。卢楞伽见老人也算可怜,“老丈,你有没有葫芦或者瓷碗,我给你多倒一些。”

    那老者闻言大喜,转身过去在一处草丛中取出一个葫芦,拔开塞子,抬头就一饮而尽。然后过来将酒葫芦递到卢楞伽面前,“小老儿的酒有些酸,不是什么好酒。见郎君赏一口酒喝,舍不得倒掉,还请郎君不要介意。”卢楞伽也没有介意,抬手就把葫芦灌满了,可是还没等老人喝上,就听见一阵急促的声音传来。

    “郡守大人有令,宝船必须午时下水,若有拖延,全队皆斩。”一人骑马在坝面上来不停奔跑,来回传达这个命令,马上的令旗格外引人注目。那些民夫们听见了命令后,吓得赶紧丢下手中的吃食,拿着铁钎就往冰面跑去。他们现在开的河面只能供一艘小商船穿过,要是宝船下水,最起码还不得三丈多宽的河面。卢楞伽见老者扔下葫芦就随众人同去,也是耐心将葫芦装满,这才离去。

    到了军中,还没回到自己的帐篷,就见尹子奇带人过来。“卢兄弟,你这是刚回来?”见卢楞伽点了点头,尹子奇也没客气,就让人牵着卢楞伽的马往出走。“卢兄弟,上次你给安郡王的那幅画太好了,简直让他爱不释手。这不,昨晚又抓了几个扰乱军心的,让人通知我带你过去看看,刚准备出去你就回来了,看来都是天意。”

    “怎么回事?扰乱军心的打些军棍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卢楞伽实在想不出几个扰乱军心的都会惊扰到安禄山,看来尹子奇话只说了一半。

    “也不是什么大事,前几天在范阳去往长安的驿站里,发现了几名可疑人员。驿卒通知州郡县尉前去搜查,搜出几封送往长安相府的书信,无一例外,都是说安郡王要谋反的,安郡王听后,大是震惊,想不到尽是军中之人造谣生事。特命牙兵连夜绑了那几人,说是今日在军中主帐斩首示众,请你去观刑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尹子奇看似说起来简单,实际上也说出了安禄山在此地的经营是何等的可怕,一个小小驿站都尽在掌握,那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骑马走了两个时辰,这才到安禄山的营中,卢楞伽来了许多次了,但是这次却是最可怕的。他这是清洗军中将校,还是杀一儆百?或者说杀鸡儆猴,只是给自己看的。

    一想到安禄山的残暴行径,卢楞伽就是一阵心惊肉跳,看来自己今天这是非走不可了。同尹子奇进去后,或许是因为之前卢楞伽对“冰雕”或许痴迷的原因,这次他俩被安排了安禄山的旁边,距离刑台只有两丈远。这次,安禄山也没有过多废话,将那几人用布把嘴堵住,见了他们就示意台上刀斧手行刑。

    不过尹子奇还是骗了卢楞伽,尹子奇说是斩首,一刀了事。这时台上的刀斧手都拿的是骨朵,一端或是石锤,或是铁球。只见安禄山的命令下达后,每人高举着骨朵就往人头上砸去,一击毙命都不成。每人都像是卯足了劲,对着那几个刑犯的脑袋就敲个不停,直至台上一片血肉模糊。

    卢楞伽看着眼前的行刑场景恐惧不已,每一次锤击,都仿佛是在击打着他的心脏。低下头看着脚下,想必这样还能好点,当见到脚下那零星溅过来的血沫子,只得将头转向一边。偶尔偷瞄一眼,吓得赶紧闭眼。一想起那种血肉模糊的场景,仿佛比长安市街屠宰场的种种还要恶心,一时间腹中翻涌不停,没忍住当即呕吐。旁人一阵捂鼻摆手,有呕吐物的腥臭味,也有那浓浓的血腥味。

    安禄山更是一脸嫌弃,想不到这次卢楞伽竟是如此丢人。“卢兄弟,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派个军医给你看看?”“安大哥,不用了,我的身体我知道。”卢楞伽见安禄山向他看来,赶紧冲安禄山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安大哥,现在已经三月,春暖花开,想必这时的长安,已是杨柳青青。今天我去大运河上看了看,发现已有大船通行,所以这次兄弟来主要是向安大哥辞行的。”说完,卢楞伽忍不住的捂住嘴咳嗽几声。

    “卢兄弟,怎么走的这么早?要不哥哥这会命人将各个营中的将校请来,明晚弄一场盛大的宴会给你送行可好?”安禄山见卢楞伽要走,知道已经留不住他了,所以想拖延一日再看情况。

    这时,一人走到尹子奇身边,低声几句就作离开。尹子奇听后,眼睛顿时一亮,忍不住的看向安禄山。“安大哥,大可不必,兄弟我本是长安游历在各个寺庙的一个画师,幸得陛下赏识,才给了这么一个差事,有幸识得大唐各道的英雄豪杰。认识各位都已是万分荣幸,怎能让郡王为在下如此排场,实在是使不得啊!要是安大哥不嫌弃,以后在长安能请小弟我喝杯水酒,小弟都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安禄山听完,一阵无语,当看到尹子奇点头示意,心想这人算是没用了。“卢兄弟,这么说你就有点折煞哥哥了,说不定到时哥哥高攀都来不及。既然你执意要走,那哥哥我就不多加挽留了,要不然人家会说我以势压人。你这会说完辞行,也打了老哥我一个措手不及,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要不这样吧!我命人拿来一百锭金子,你拿去路上花。”随即,就安排一个牙兵离去。

    “安大哥,这可万万使不得啊!”卢楞伽听后,急忙大喊,这些金子自己是怎么也不敢收的。

    “卢兄弟,这你要是不收下,你就没有把我安禄山当朋友。不把我当朋友的人,不配到我的帐篷喝马奶酒,我的座位旁没有他的位置。”安禄山这话说的有点重了,卢楞伽听后也是大吃一惊,金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见安禄山的眼睛里还算有一点诚实,卢楞伽心想,还是算了吧!“既然安郡王当在下是朋友,那兄弟我就受之不恭了。”

    “这才是我安禄山的朋友!”安禄山拍了拍卢楞伽的肩膀,随后将那百锭金子递到卢楞伽跟前。“兄弟,幸亏你这是收下了,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安禄山有多小气呢!”卢楞伽只能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后同尹子奇一同回到军中。

    回去后,卢楞伽就开始收拾行李,将所有的东西收好,都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了。完了之后,卢楞伽看着桌子上的一百多锭金子,不知道如何安放。出长安时,太子与杨国忠送了二十锭,因为在洛阳遭到刺杀,问医求药花了不少。最后离开洛阳时,刺史李良器和白马寺主持各送了十锭,可是到了恒州,给李溟云买礼物又花了不少。当时身上最多只剩下两三锭金子,卢楞伽还以为出了范阳就没了。结果机缘巧合下,与梓琳订亲,走的时候李溟云送了他五十锭金子。到了范阳,多在军中,花费最多的钱只是买酒喝。今天安禄山又送了一百锭,加上之前剩下的,共有一百二十多锭,快三四十斤了。

    如何将这笔钱带上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沉甸甸的,带到路上多有不便,还会轻易招惹盗匪。这时,尹子奇从门外进来,抱了两坛酒。“卢兄弟,这不是知道你好明天要走,今晚特地给你前来送行。”“尹将军,你怎么知道我今夜要走?”

    “这还用说,我刚回来就有人说你在收拾东西,还让人给你的马准备夜草,这不是要走还能因为什么?不说了,来喝酒喝酒!”说完就将桌上的金子聚到一堆,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

    “卢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拿这么多金子干嘛?”

    “尹将军,这么多金子我怎么能拿的下?这不现在正为这发愁呢?”

    尹子奇听后,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卢兄弟,要是这些金子你拿不下,要不我用此物来换,如何?”趁着卢楞伽打开盒子的工夫,尹子奇继续说道:“这是那年我们攻打突厥部落时,从西域商人那抢来的一块宝石。你看这块宝石整体呈绿色,晶莹剔透,不论何时拿出来看,都会发现表面似乎有一层荧光环绕。要不我就用这个,来换你这一百锭金子如何。”

    卢楞伽正透过灯光去看那枚宝石,尹子奇说的果然不假。这东西要是搁在长安,价格最起码能翻一倍,见尹子奇这么说,欣然答应。取出了多余的金子,然后就将剩下的都推到尹子奇那儿,“那就多谢尹将军了!”

    “卢兄弟,你准备明天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准备卯末离开,从运河码头走水路,这样还能省点脚力。”

    “既然这样,那我就什么话也不多说了,祝你一路顺风。”说完,尹子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卢楞伽也不多说什么,也是仰头就喝。两人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的碰着,直到那两坛酒空空如也,尹子奇这才摇摇晃晃的离开。

    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卢楞伽就起身收拾好一切。看着刚露头的太阳,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军营,一跃上马,就往东南疾驰而去。背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露出一丝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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