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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营中说起飘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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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听见卢楞伽喊了张甲库的名字,举刀的手不再向前,像是记起什么一般,呆立当场。不知为何,那人突然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不顾卢楞伽架在他身上的刀,失声痛哭。

    “你真的是张甲库!兄弟,别哭了,别惊扰了他人。”卢楞伽见他如此,知道自己猜想的没错。欣喜若狂之后,又是一阵落寞,她喜欢的人还活着,那自己又算什么?叹了一口气,赶紧扶起张甲库,给他倒了一碗酒,让他赶紧喝下。

    张甲库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小声抽涕着。见他端了一碗酒,二话没说一口咽下,也许是喝的急了,呛的他直咳嗽。卢楞伽这会正在穿衣服,见他呛着了,赶紧给他递了毛巾过去。

    “兄弟,你不是被胡人抓走了吗?怎么会在尹子奇的营中?”卢楞伽坐在床头问道,张甲库突然出现,确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想起之前梓琳说的,李张二家多次在草原上打探他的下落,都是杳无音信。难道他一直都在渔阳郡吗?

    “你是谁?还有你一个长安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是琳妹的夫君?”张甲库突然冷冷的问了一句,然后直直的盯着卢楞伽。尽管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可是此人是为安禄山出谋划策的,说不定自己身陷囹圄也与此人有关。一想到这,张甲库不自觉的就捡起来了地上的匕首,紧握手中。

    “琳妹也是你叫的!”说着,卢楞伽就准备拿起刀跟他干一仗。可是突然想到梓琳说起张甲库时那种黯然失落的模样,心中一软,只能对着张甲库从之前两家的关系说起。说到李溟云见卢家后人来访,大女儿已经嫁人了,二女儿因为张甲库的原因久久未嫁。随即让夫人和大女儿给梓琳说道说道,也让卢楞伽在恒州留了一个月,以便二人熟悉。然后就是顺理成章二人定亲,各送信物,等卢楞伽完成陛下所托回到长安后,就去恒州二人完婚。

    卢楞伽大约说了小半个时辰,当张甲库听闻李梓琳还未嫁人时,心间也涌出一股热流。听卢楞伽与李家有指腹为婚的婚约,见二人已经订亲,心中也毫无芥蒂。是啊!有什么能比给爱的人一个守护更高兴的事吗?有,那就是让另一比他更爱她的人去。

    “多谢卢大哥替我照顾梓琳,此等恩情,小弟我就是做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也难以报答。刚才多有冒犯,用刀柄敲了卢大哥一记,请大哥也在小弟身上来一刀。”说完,扑通一声跪下,双手将匕首奉上。

    “兄弟,你说这是什么话,快快请起。”说罢,卢楞伽就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待他坐好,这才继续问道。“张兄弟,你还没给我说这些年你到底在哪儿呢?为什么两家人找了你几年都没有找到?”

    “这…?”被卢楞伽问起,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心想卢楞伽从长安来这才几月时间,并不知道安禄山此地的谋划,估计也是受人蛊惑,这才给他出谋划策。再想卢楞伽和李家的关系,知道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的人,随即说起他这几年在外面的遭遇。

    那日,张甲库被人用绳套拉下马来,在地上拖了一阵后,这才有人下马将他捆了一个结实。因为被马拖行,张甲库浑身无力,还处在昏迷状态,只能任人摆布。到了晚上,被人用马尿浇醒,拉到一处篝火旁。篝火旁的一人见张甲库醒来,上前就抽出刀准备劈了他,可是被一人给挡住了。

    那人罗里吧嗦的说了好久,见抽刀的那人还不服气,也拔出刀对准那人。那人惹不起护着张甲库的人,气的摔刀就往外走去。那人过来解开了张甲库的绳子,扶他坐到火堆旁的羊皮垫子上,并命人给他拿了一袋酒。

    张甲库也是毫不客气,接过酒袋就咕嘟咕嘟的往下灌,也许是因为渴的原因,喝了多半袋子这才停下。打了一个酒嗝后,抬眼看向烤架上的烤羊,那人立马会意,直接扔给他把短刀。张甲库拾起地上的刀,看向众人,吓得一旁的胡人已经抽刀,有几人已经拿出弓,准备抽出箭矢。张甲库不管这个,猛的爬到火堆那儿,一手抓起羊腿,一手用刀将肉割下。羊腿被割下之后,把刀扔在地上,也顾不得烫嘴,抓起来就啃。羊肉刚被烤上没有多久,只有外面是熟的,啃了没多久就咬不动了。捡起地上刀,一片肉一片肉的割下就往肚子咽,看的一旁的胡人惊愕不已。

    那人见张甲库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就离开了,张甲库不知所以。还没等反应过来,几人胡人拿着刀鞘走了过来,对着张甲库就是一阵猛揍。张甲库本来就很虚弱,虽说吃饱了,可是手中无物,一时间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抱着头在地上惨叫不已。几人见张甲库不再动弹了,翻身试了试还有鼻息,这才作罢,重新将他捆好,这才离开。

    张甲库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翻了身觉得浑身疼痛不已,疼得他直吸冷气。双手撑在底下,好不容易将身体靠在木桩上,一个颠簸,又疼的直揉肩膀。这时他才看清,自己在一辆囚车上,被牛拉着朝北方走去。车上这会已经有数十个人,披头盖发的,看不清样貌,不过根据衣着看,有几个是同一商队的。

    “燕奴,我们这是在哪儿?”张甲库好不容易认识一个,开口就问。牵牛得那个胡人听闻囚车有动静,转身就朝囚车甩了一鞭子,吓得里面的几人立马畏畏缩缩的抱住双腿。张甲库见状,也不再言语,因为他看见那个胡人已经搭弓引箭,随时都有射向众人的可能。

    到了晚上以后,那个叫燕奴的少年这才爬到张甲库身前,推开了一人的腿,这才靠在他的身边。“张主事,你怎么也被抓住了?”张甲库是和梓琳出来游玩的,两家带的货物并不多,所以返回的商队还有其他几家。其他人并不知道张甲库的身份,只是见他在自家商队发号施令,就以为他是主事。

    “一言难尽,这些胡人抓我们这是去哪儿?按理说这些人顶多是劫财而已,这次怎么连人也抓?”张甲库确实不知道,之前打劫的,不过只是抢东西,人最后都会扔在原地,还会准备干粮和水。

    “张主事你说这是胡人?不不不!这些不是胡人,要是猜的没错,这些人是边军。”燕奴小声说道,随即还指着一个胡人的弓弩,继续说道。“你看这些人虽然拿着是胡人的弯刀,可是他们的弓箭,却是唐军制式。要是只有一张弓是这样还能说得过去,可是我留意到,这些人的弓箭都是这样。”

    “那要是他们真的是边军,那就好了。”话刚说完,张甲库就双手抓着囚车的木桩,准备开声呼救。刚准备张嘴,就被燕奴生生的捂住,将他拉了过来。搁在平时,五个燕奴都不能近他身,可是昨夜被人打了一顿,一动手就浑身生疼。还没等张甲库反应过来,燕奴就急声说道:“张主事,你这是想害死我们吗?”

    张甲库本来还想继续反抗,一听燕奴这么说,也就不再动弹。燕奴见他消停,也就起身,靠在一旁。“张主事,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个主事是怎么当的?一点都不知道这世事险恶。如果他们被你我认出是边军,不说你我,就是这些囚车上的所有人都得没命,你知道吗?有句话叫杀人灭口你听过没有。”

    张甲库听完,骇然失色,也不再言语。因为他知道燕奴说的是真的,只要他们被人认出,不论与否,这些人都会被灭口。燕奴见他已经知晓问题的严重性,“他们这次估计是把我们当做奴隶,卖到北方去,至于逃跑的话,以后再说吧!”

    就这样,他们一行人往北走了两三个月,夏末时节,才到地方。途中,又打劫了几家商队。不过这次并没有抓到人,只是抢了好多车的货物,张甲库往后面看了看,大约有好几十车。

    到了地方后,张甲库发现这是一个几万余人的大部落,比突厥牙帐的人还多。囚车里的人被人赶下来,站在一个木台上,底下人黑压压的。看来真的如燕奴所说,他们这些人被人当成奴隶,来此贩卖。不过那些胡人在此贩卖奴隶,不要羊皮和矿石之类的货物,只要马匹和金银。一匹马就能换两个奴隶,到了张甲库时,直接开价五匹骏马,听的下面的人群是一阵嘘嘘。

    给张甲库酒喝的那个胡人这时走到张甲库跟前,小声说道,“把你的那些本事露出来给这些胡人看看。要是你敢跑,周围的那几个随时都能把你射成一个刺猬。”张甲库听他一口唐话,看来真的是边军,燕奴的眼光果然毒辣。

    随后,那人将将张甲库引到一处空地上,给了他一张弓,三枝箭。不时,一人牵了匹马进来,卸下马鞍,就转身出去。张甲库见场中摆了一个箭靶,再看那匹马和手中的弓箭,知道这是要让他做什么。转身看了看周围,四周好好几个骑士搭弓引箭对准了他,再看了看那人狠厉的神色,知道他所言非虚。

    见周边的骑士已经拉弓,张甲库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将弓背上,咬住一枝箭,将剩下两枝箭插在地上,立马向那匹马跑去。那匹马见有人追来,长嘶一声就往外跑去,可是四周已经被木栏围上,只能在圈子里跑。不多时张甲库就追上了那匹马,紧抓鬃毛,随跑了一阵后,一跃而上跳上马背,看的一旁的胡人拍手叫好。由于马鞍被卸下,张甲库只得双腿死死地夹住马腹,双手搂住马脖子。几个呼吸过后,张甲库体力有所恢复,双腿死死夹住马肚,搭弓引箭,命中鹄心。接着抓起插在地上的箭,口衔一枝,另一枝随即出手。不消片刻,三枝箭都命中鹄心,看的一旁的牧民欢呼不已。

    待马停下后,那人才将张甲库带到台上,说是开价五匹马。可是五匹马已经不是张甲库的价格,话刚说完,底下就有人开价八匹。其他人见了,也纷纷开价,最后是五十匹马。那人见有人已经开价到五十匹马,恼悔不已,之前的价还是开的低了。不过再没有人往上叫了,只得五十匹成交。再将张甲库递于买主时,那人唧唧哇哇说了一通,不过张甲库一个字都没听懂。

    接着张甲库跟着那人再往北有了十来天,才到他的部落,在这十天里,张甲库才大体明白那人给买主说了什么。应该是张甲库这人极不安分,跟饥肠辘辘的饿狼一样,要小心对待。路上那买主就将张甲库双手捆住,牵在马鞍上,一路拉着他。

    十天后,一行人到了一个名叫骨立干的地方,西边是北海,传说那是苏武牧羊的地方。这个部落名叫马海,只有一千多人,世代以牧羊放马为生。因为周围有大量的野马,那人买张甲库的主要作用是来捉野马的。随后该部落首领将张甲库送到一顶帐篷里,里面的勇士都套马的好手,每人都有一个女奴。走的时候,那个首领拍了拍张甲库的肩膀,用流利的汉话说道:“你要能套十匹野马回来,我也会送你一个女奴。”说完,就只身走出了帐篷。

    随后的那段日子,张甲库就和帐篷里的人一起外出猎马,有时候那是一月也不回去。刚开始,应该是首领交待过什么,那几人看的张甲库很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左右。过了半年之久,才开始让张甲库骑马去追赶野马进去陷阱,然后开始围猎。有次,张甲库一人驯服了一匹头马,然后整个马群都跟着驯服了,乖乖的跟着张甲库往回走。回到部落后,首领高兴的给了他一顶帐篷单独居住,额外的给了他三个女奴。一年后,他就有了孩子,首领见他在此安家,就让他带领其他的勇士在外猎马。

    有次,跟那几人在西边跟踪一个马群,追到了北海边上。几人射杀了一匹野马,吃完后决定第二天就将群马赶到水边,到时候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那群马悉数拿下。傍晚时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张甲库带着几人再到北海边上看看地势。到了北海,看着水面清澈如镜,天上人字形的大雁往南飞去。不知为何,张甲库突然想起了之前在此牧羊的苏武,想起了家,还有她。一时鼻子一酸,忍不住泪流满面。张甲库第一次对家乡的想念是如此渴望,恨不得如同那大雁一般,飞向南边去。擦了擦泪水,后面的问起怎么了,“没事,鼻子被冷风吹了一下。”

    当夜,张甲库在人熟睡之后,收拾好东西,趁着月色就往南急奔而去。不过,在走之前,将自己的刀和一件皮袄扔下马群出没的地方,让马踩了几脚。弄成一人追野马没有成功,在北海溺死的假象后,这才离开。次日天亮后,张甲库看着东边升起的太阳,高兴的嗷嗷直叫。就这样,往南走了一个多月,才发现另一个部落。因为快到冬天了,只得暂时在那个部落先住下,等来年春天了继续赶路。

    可是该部落首领见他一人,身上还有之前部落的奴隶印记,便准备拿下他送到该部落。张甲库见有人前来抓他,吓得赶紧上马仓皇出逃。也是那年冬天的雪少,不然,没被人抓住也会冻死在这草原上。然后不知道走了多久,结果一天被奚族人抓了,再次成为奴隶。

    那天,张甲库跟往常一样,一人骑马在草原上往南急奔。途中饿了,身上的肉干已经吃完了,随即准备去射杀一点野物充饥。正想着,看一匹野马从眼前跑过,张甲库急忙就追了上去。往东追了将近十里,才将其射杀。刚下去还没有给马开膛破肚,就听见身后一阵嚎叫声传来,吓得他只得上马逃之夭夭。可是,尽管跑出了五六里,最后还是被抓住了。奚族人虽说也放马,可是见他马术娴熟,还能射杀野马,就一直让他在部落里干些重活。

    过了不知多久,就遇见王俊武的骑兵来了,见唐军天降,张甲库还以为是救兵来了。可是见了唐军在奚族部落里的所作所为,心中那股火焰顿时就被浇灭了。唐军冲进营地后,不分男女老少,一律就地斩首,除了奴隶和马匹牛羊。那时的惨状,张甲库现在还历历在目,亲眼见一个婴儿被马蹄踩死,至今想来,他都心痛不已。

    由于在草原时间久了,张甲库的脸晒出了好多黑痂,蓬头盖面的,跟草原那些奴隶没什么两样。听燕奴说抓他们的人估计是边军,所以张甲库并不敢在这队骑兵跟前表露身份。唐军一个校尉以为那些奴隶听不懂汉语,随即同旁人说起这次的出征目的,张甲库听他所说,才知道了安禄山是要谋反。之前的商队也是他派人抢的,货物与奴隶都送往更北的部落去,去换金银和马匹。

    之后快到密云时,见卢楞伽脖子上有他送给梓琳的狼牙,还以为被他捉住,抢了她的狼牙。心中愤恨之余,拿起石头就扔了过去。之后,一个旅帅见他有些本领,就把他找到军营,当了伙夫。在军营这段时间,听见过那些幕僚们说起最近在密谋一件大事,马上就成功了。张甲库听完,估计是与安禄山谋反有关,所以也在时刻准备着,准备偷取他们的计划,然后逃去长安,将安禄山的野心公示天下。

    今天见卢楞伽回营,见那些幕僚如此奉承,以为是安禄山的亲信。时不我待,所以在今夜偷了计划,然后问出梓琳的下落,再逃往长安。

    卢楞伽听完,一时无语,原来安禄山早早的都已经开始谋划,听张甲库偷了他们的计划,“张兄弟,你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你偷来的他们的计划。”张甲库现在对卢楞伽深信不疑,梓琳的眼光不会有差的,随即拿出那张图。

    卢楞伽刚端灯过来,还没有细看,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见张甲库这时坐立不安,抬手示意他别轻举妄动,随后就探出头往外看去。只见外面一队队士兵正举着火把挨个搜索,不时还有吵闹声,想必是张甲库盗图的事被发现了。刚转身进账,就被张甲库从后面抱住,匕首已经横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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