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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黄金台三人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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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没多久,两个酒囊就已经空了,三人这才刚喝到尽兴。张龟龄兴许是第一次与李白同桌共饮,知道他的酒量,看了看空瘪的酒囊,嚷嚷着。“旭哥,没酒了,再去弄点酒来。”张旭听见,急声说道:“公子,酒我都拿上来了,没了。”

    “怎么可能没酒呢!是这。要不你骑马到周边看看,看谁家有酒,买上几坛回来。”张龟龄说完,转头看向李白,“李拾遗,稍等片刻,酒马上就来。”李白见他那仆人面露难色,知道周边数十里之内没有几个酒家,而且家中酿酒的极少。“小兄弟,我那匹黑马鞍翼旁还挂着两袋马奶酒,直接拿上来就是。”张旭听后往下走去,张龟龄想叫住他已经来不及了,“请你喝酒怎么能喝你的酒呢,还是让他去买吧!”

    “张兄弟,这会要是去买,估计太阳下山都回不来。就喝我的吧,不用让他来回奔波,不然等他回来能不能上来都是一个问题。”张龟龄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再勉强。没多时,张旭就大汗淋淋的跑了上来,脖子上挂着那两袋酒。看他双手有几个血口,应该是因为心急,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

    将两袋酒放在石头上,这才坐在一旁休息,“旭哥,坐过来吧!喝口酒!”张旭看了看张龟龄,连忙摆手,“不用管我,我喝口水就行。”张龟龄没办法,只能任由他了,主仆有别在他认知里已经根深蒂固。

    “李拾遗,在这黄金台上,看那燕然雄浑沉重,要不赋诗一首?”张龟龄见李白倒酒自酌自饮,随即开口说道,要是能写出一首《黄金台上答楞伽龟龄问》或者其他诗篇,那自己说不定也能名扬天下。想到这儿,张龟龄不禁心花怒放,不注意间,给他倒酒时酒水已经溢满出来。

    李白这会并没有注意这个,只是盯着酒碗没有过多言语,待酒花全部散尽之后,仰天长啸。“大唐疆域何止万里?天地无垠,可是竟然没有我李白施展才华的地方。”说完,老泪横流,哭声如同破碎的冰河一样,令人心碎。卢楞伽见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在两个后生面前痛哭,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会脑海突然浮现出那天陛下说的话。

    “李居士,我离开长安的时候,陛下说了,要是你在外面不顺心,可以回长安。他还说了,要是你回长安,那皇城酒窖里的酒任你喝个够。”卢楞伽话刚说完,李白的眼睛直勾勾的瞪了过来,见那人是卢楞伽,随即又换了一种眼神。卢楞伽再看他的眼睛,觉得他的眼睛里有万般无奈,刚开始的热情也随之黯然失落。

    “陛下,终究想要的还是我的诗歌,不是我的志向。”说完也不再端起酒杯,举起一个酒袋就送到口中,咕嘟咕嘟的痛饮。没人注意到,眼角又是两行浊泪淌下。

    听完李白那句话,卢楞伽知道自己的话说错了。让他回长安,估计还能重燃出仕的信念,可是最后一句话就生生将那股信念浇灭了。谁不知道,李太白斗酒诗百篇,不过那些诗歌,只能是当今盛世中最绚烂的烟火。若非盛世,每天只为饥饱忙碌,谁有那闲情雅致写诗。

    《明堂赋》中,“穹崇明堂,倚天开兮。”又云:“四门启兮万国来,考休征兮进贤才。俨若皇居而作固,穷千祀兮悠哉!”写尽了盛世的雄伟壮观,却写不出自己的理想。这是大唐的荣幸,也是大唐的不幸。这是李白的荣幸,也是李白的不幸。

    “张兄弟,你刚才说什么?”李白好像记起什么,转头问向张龟龄。张龟龄见李白问他话,一时激动的无以复加,只是赶紧再给李白斟满酒。“李拾遗,我说此时此景,何不赋诗一首,以壮山河声色?”

    见张龟龄如此说,李白接连喝了三杯酒。剩下二人见他面色如此凝重,以为正在腹中打稿,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李白接连五六杯酒下肚,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喜笑颜开,卢楞伽他们刚不知道李白这会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李白长出一口气,像是打了一个酒嗝,又像是将胸中积闷一扫而光。

    “两位兄弟,并非是李某才疏学浅,只是在这黄金台上,陈子昂之后,无人再敢写诗。自从《登幽州台歌》传遍天下后,那种荒凉而悠远的气势,生不逢时而历经沧桑的感慨,天下再无人能出其右。刚才张兄弟说赋诗一首,可是思来想去,都差强人意,黄金台啊黄金台!还是留给陈子昂吧!”李白说完,心中一阵彷徨,端起酒碗就走到高台边上。看着一望无垠的原野,看着气势磅礴的山脉,将手中的杯子高高举起,像是问候一个阔别多年的朋友。会心一笑后,杯中酒尽数洒在这高台上,祭奠那前不见的古人。

    完后,将杯子放在一旁,拔出长剑,迎风舞动。剑锋惊若蛟龙,身势如鲤翔水,看的其他三人都惊呆了。说实话,卢楞伽和张龟龄还是懂一点剑舞的,可是见到李白的舞剑,这二人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剑舞。只见李白面向太阳,背向二人,在卢楞伽等人的眼中,李白这会就是黑色的笔锋,在天地间肆意挥洒书写自己诗歌。优雅且强健,自由且沧桑。

    “卢兄,你看李拾遗的剑舞如何?若是鸿门宴上让李拾遗来上这么一段,估计以后就不会有楚汉相争了。”张龟龄用手臂碰了碰卢楞伽的肩膀,轻声说道。卢楞伽这会并没有转头看向他,只是盯着李白的剑舞,双眼痴迷。“那你也不问问他的师傅是谁?那是裴旻,他的剑术,大唐无双。”有些事还是吴道玄说给卢楞伽的,每次说是那裴旻的剑术,吴道玄都感觉到自己能年轻好几岁。说的最多的,还是裴旻能将剑上扔数十丈高,然后手持剑鞘,承空应接。

    过了约一刻时间,李白这才停下,擦了擦额头上细沁的汗珠。“好久没有练过剑,一时兴起,让二位兄弟见笑了。”卢楞伽见状,二人对视一眼后,赶紧赔礼。“李拾遗说的什么话?今日有幸遇见,还能观赏到精彩绝伦的剑舞,实乃我俩三生有幸。怎么可能会见笑?刚还和卢大哥说起,要是鸿门宴上有这么一段剑舞,那天下说不定就姓项了。”

    李白尴尬的笑了两声,随即坐在石头上,招呼二人继续畅饮。“卢兄弟,你是怎么和高达夫认识的?刚才上来时忘了细问。”卢楞伽二人坐下后,李白问道。说实话,高达夫年龄和自己相仿,怎么会有一个年龄悬殊如此大的朋友?自己也没听说过吴道玄和高达夫交好啊!

    “我只是长安寺院的一个画师,先前在南山下寺庙作画时,偶然被王维碰见,并在上面题诗。就这样开始我与王维认识,最后去找他喝酒时,刚好高达夫和王少伯都在,随即就在酒桌上认识了他们。最后也是喝酒的次数多了,我们才逐渐熟识,关系还算不错。”张龟龄听完,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要知道他那身份差不多是捡来的,可是没想到他还与王维高适他们熟识。要知道那几人随便请出一个,都跟李太白差不多。

    李白好像对这个回答有点不是满意,即使你是吴道玄的徒弟,若是只有画画的本事,怎么可能与他们相交?“那卢兄弟应该是诗画双绝,对不对?”“李居士言重了,现在整个大唐谁敢在您面前谈作诗,那不是班门弄斧吗?出门游历这段时间,只是在出京畿道时,在稠桑塬写了一首。要不请嫡仙指点一二?”说完,卢楞伽就从怀中掏出那个册子,翻到那页,递给李白,请他指点。旁边的张龟龄这会看的眼睛都直了,心中自是不平,想到:为什么不是我?

    李白举起一碗酒后,漫不经心的将那本册子接了过来。一手端着酒碗,一手拿着册子,斜眼看着。不看不知道,一看就停不下了,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李白,将酒碗也放下后,看了好久都没有放下。“只身出秦地,策马赴山东。大河湿我衣,崤函草沾身。天下在吾心,河山一笔过。莫问凌烟阁,喜看宇波清。海内安居时,南山一隐士。好一句莫问凌烟阁,喜看宇波清。海内安居时,南山一隐士。说到底还是老夫的功名心在作祟,只要天下太平,做不做官又有什么区别呢?还是卢兄弟说的对,四海安宁时,就是归隐之时。要是搁在老夫,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早就忘了自己的初心。”

    张龟龄见李白有点伤感的自嘲,心中不忍,“既然李拾遗有出仕之心,何不到范阳当个幕僚,说不定也能当个郡守,护得一方平安。”张龟龄刚说完,李白气的直接将手拍在石桌上,痛的手不停的在摇晃。“张兄弟,此等话以后就别说了,如若再让我听见,即使老夫年迈,也让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一时间,卢楞伽张龟龄都愣住了,准备去看李白手伤的的动作也停下了。两人一时进退两难,最后只得悻悻的回到座位上,一脸尴尬。卢楞伽更是纳闷,李白这是怎么了?换脸这么快。刚才还举杯共盏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这会怎么是形同陌路,如同仇雠。卢楞伽见状不对,急忙问道:“李居士这怎么了?是张兄弟说的不对吗?”

    “不是张兄弟说的不对,只是安禄山此人所托非人,这人不是明主。”李白说完,怅然若失的看着前方,一阵发呆。“难不成也是因为安禄山要谋反的谣言吗?”卢楞伽问道。

    “谣言?安禄山谋反这是谣言?”李白放声大笑,不顾手上的伤势,直拍石桌。不知道是因为癫狂还是伤感。“若是我还在长安,估计对这句话还持有怀疑态度,自从来到范阳后,通过安禄山的种种表现看,此人必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李居士这话未免有点匪夷所思了吧!”卢楞笑道。

    “卢兄弟,你见过安禄山此人?”

    “见过,陛下命我巡查天下,补足舆图。每到一郡治所,都会拜见当地主官,所以安禄山这人见过几次,给人的印象还不错。待人有礼,有着草原人的直接与豪爽,让人不得不受之以敬。”卢楞伽并没有隐瞒自己对安禄山的印象,看李白的反应,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

    “卢兄弟,那你就要小心了,你该知道李林甫的口蜜腹剑吧!其他的就不多说了,现在只能告诉你你的是,安禄山比李林甫更可怕!”

    “此话怎讲?”张龟龄这会听他们再说安禄山,尽管对他的印象并不好,可是从嫡仙嘴里说出来的,一定有非同寻常。

    李白看了看张龟龄,转头又看了看卢楞伽,看卢楞伽点头后,这才开口说道。“说句实话,这跟安禄山的的关心不大,主要问题,也可以说是诱因吧!主要是当今陛下。”说完,李白泯了一口酒,看着二人的反应。

    张龟龄以为李白能说出什么高见,见他言及当今天子,立马噤口不言。卢楞伽呢?之前见过陛下几次,陛下跟他的印象也算可以,只是想不到问题会出在陛下身上。思索片刻后,开口问道:“李居士,你是不是说陛下所任非人,任用李林甫杨国忠等人出任要职?”

    “说实话,这些人只是陛下手中的棋子而已,如同木偶,真正在后面操控的,是陛下。我所说的,不是陛下用人这方面,而是陛下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商纣王。”

    “什么?”卢楞伽二人同时开口,可见李白的这番话,让二人惊愕万分。这句话要是传出去,即使陛下宠爱李白,也挡不住那些御史们的悠悠众口。怪不得李白刚才专门还看了张龟龄一眼,卢楞伽是吴道玄的弟子,有些话还能说。张龟龄生人面孔,说话当然得谨慎,也是看卢楞伽点头后,方敢说出。

    “先不说远的吧!就说现在。现在贵妃娘娘的一口荔枝,都不知道路上要花多少银钱,就说那口荔枝,就能让一家人几年的辛劳只剩一个树茬。每年招待各国使臣和各地节度使,不说赏赐了,就说宴席上的那些珍馐美馔,普通人估计一辈子都见不到。每次出行,巡游队伍更是绵延数十里,到了一个地方,花费更是该地一年的赋税。更别说为了粉饰这太平盛世,每年上元节各道的刺史们更是想办法讨陛下欢心,据说今年渔阳郡送往长安的,是数十座金铸的骏马。”李白叹息之余,喝了一碗酒,继续说道:“那些金马你估计没见过,我见过草图和样品,数十座金马,领先的那匹上面是陛下等人高的金像,还有贵妃和太子等,后面才是安禄山等人。金像除了是金子浇铸的之外,上面点缀的宝石更是琳琅满目,更别说还有定制的云锦。”

    “那这也不能说明安禄山要谋反啊!”卢楞伽说道。

    “人君崇华糜以示人,适足为大盗之招也。陛下这等奢靡之风,除了展示我大唐国力鼎盛之外,还会让一些小人生出觊觎之心。不说其他外邦,就说安禄山吧!你们可知道安禄山一般会对底下的将士说些什么吗?”李白问道。

    “说了什么?”两人同声问起,心想安禄山是不是之前招募他入麾下,有些该说的都已经说与他听。

    “他说,大唐的繁华都在长安,那里汇聚这整个大唐的财富,还有其他被大唐灭亡的国家。说长安的街道上都铺着金砖,宫墙的墙裙都是各种宝石贴的。长安的粮食多的已经发霉了,每年的新粮还络绎不绝的送往长安,最后放不下了,都放到洛阳。皇城内的美人不止是贵妃,其他样貌出众的宫娥更是数不胜数。每次往长安送往银钱和赋税时,见底下人惋惜时,痛陈这都是当今陛下要送往大唐各地和异邦的。若是不按时上缴,他安某人和渔阳郡的百姓都会有灭顶之灾。剩下的还用我在多说吗?”

    李白看着他们,二人倒吸一口冷气,感觉这太有点耸人听闻。若真如李白所言,那谋反就不是安禄山一个人的事了,安禄山果然好手段。这样的话,若是安禄山起兵,那整个河东三镇都会听他调遣。若是他不谋反,三镇的百姓被剥削的没有活路时,也会逼迫他起兵谋反。

    李白见二人许久没有说话,俯身下来,卢楞伽他们立马会意,侧过去准备听他说些什么。“安禄山这几年正在扩军。”

    这个消息惊得二人立马坐起,卢楞伽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李白说的这个消息,张龟龄不知道,他是知道到的。在恒州城外,就有几个散兵游勇准备在路上劫杀他,抢他钱财与马,就说的是到安禄山麾下投军。现在听李白所言,安禄山谋反已经是板上钉钉,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李居士此言非虚,安禄山扩军的事,我知道一点。”见李白他们看向自己,卢楞伽说起自己在恒州城外遭劫杀的经过,听得二人也是一阵心惊肉跳。

    “卢兄弟还是命大,算是逃过一劫。可是草原上的好多部落,都已经荡然无存,什么都找不到了。”李白说完,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除了兵源,安禄山还要考虑马匹。这几年出征塞外,多半是抢掠马匹,只要有数十万的骑兵,那安禄山就可以横行北疆。”

    “那真如李拾遗所言,你怎么不回长安,到陛下面前揭露此贼的狼子野心。”张龟龄恨恨的说道。

    “小兄弟,长安市井传闻安禄山留宿后宫,贵妃为之洗浴,你可听闻陛下打骂过他吗?”见二人没有言语,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今日多谢两位小兄弟款待,天色不早了,李某该告辞了。”随即起身准备离开,卢楞伽见他如此,赶紧和张龟龄起身拱手相送。

    李白到了阶梯时,停了下来,转头说道:“卢兄弟,多谢你的那首诗。看到你那首诗,让老夫感触颇多。感慨之余,老夫改了几字,你看这样可好?”年少出秦地,山东策马行。霜浓衣渐湿,崤草犹沾缨。心阔广天下,河山一笔耕。飞凌烟阁上,喜看宇波清。海内安居日,南山一隐生。

    说完,开怀大笑走下台去,在卢楞伽听来,那笑声多少带点苦涩。看着他那落寞的背影,不知为何,卢楞伽感觉到一阵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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