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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途中结识张龟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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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将晚,过了好久没有见到一户人家,卢楞伽也顾不上休息,啃了两块肉干之后,继续催马前行。北方到了冬天天黑的早,而且还冷,主要是这风太厉害了,吹在脸上跟刀刮一样。跑了约半个时辰,这才看见一户宅院,看样子家境还算殷实,门楼高立外面还有一对石狮。

    牵马到那家门外,拴好马匹,这才轻叩铜环。不时,门内传出一个声音,“谁啊!”听那人声音,沙哑低沉,应该是个老者。“我是外地游学的士子,天黑找不到住宿的地方,前来贵庄借宿一晚。”老人听是一个人的声音,拉开门闩,透过门缝再看了一眼确定是一个人。“请稍等片刻,我去通报一下我家员外。”说完,就朝里面厅堂走去。

    卢楞伽等了不到一刻时间,门这才打开,除了一位老者,还有四个手持火把的年轻人。见卢楞伽还在门外,见卢楞伽腰别横刀,“这位郎君,我家员外不喜刀兵,若不介意这刀可由我等保管,明日离庄时再奉还于你。”卢楞伽见状,也不多想,抬手就将刀卸了下来,递给那老者。

    “还请郎君请随我来,我家员外正在厅堂等候。”随即,卢楞伽就随那老者进了庄园,不看不知道,一进庄园才到知道里面别有洞天。里面是一座三进的宅院,被外围高墙所包围,偌如一个小要塞。天黑的看不真切,只见那高墙应该有两丈多高,外沿有垛子和瞭望口,想必顶上该有通道。这时,卢楞伽觉得这家主人还是当地一个为富不仁的豪绅,或者有些仇家,害怕被人寻仇,要不怎么会将自家建的如同大狱一般。

    “郎君,我们到了!”那位老者突然停下,卢楞伽一个没注意,差点摔倒在地上。卢楞伽尴尬的笑了几声,“敢问老丈,请问你家员外贵姓?”“我家主人姓韦,”说完便不再言语,待立一旁,请卢楞伽进去。进去之后,见一人负手而立,“长安卢楞伽见过韦员外,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嗯?你是长安人?”韦员外转身过来,看着卢楞伽,听那语气好像不可思议。

    “是,在下长安人!敢问员外也是长安人吗?”

    “不不不!只是好久没有见过长安来的人,有点好奇而已。来的都是客,来来来,请坐。老叔,给这位客人看茶。”韦员外请卢楞伽入座后,随即让门外那位老者看茶,然后并没有坐在主座上,反而坐在卢楞伽的旁边,与他聊起长安的一些情况。

    “听闻当今贵妃娘娘给节度使还洗过澡,是不是真的?听说都睡在后宫了,长安都传遍了,天子还是不闻不问,真的假的?……。”老者刚端来热茶,退出后,韦员外就迫不及待的问起,丝毫没有避讳什么。反观卢楞伽,倒是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如何作答。要是在长安这么说,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韦员外也看出卢楞伽心有顾虑,便不再多问什么,只是抬手做个请势,“请喝茶。”

    泯了一口茶,看了看里面的摆设,见厅堂除了一些字画外,再无任何摆件。只有大堂正中的桌子上,放了一把刀,环首刀柄,刀鞘无任何装饰。“韦员外,此地是不是有盗匪出没?怎么见外墙高不可攀,厅内怎么会有一把刀摆放在这?”

    “咳咳咳!”韦员外貌似被卢楞伽这句话问的给呛住了,忍不住的咳嗽着。“哪有什么盗匪?客人说笑了。你还没用过饭吧!老叔,老叔,通知厨房弄几个菜上来。”韦员外喊了一声,见屋外没人应答,只得继续高喊,最后跑出门一看还是没人。只得转身进来,笑着说道:“这位郎君稍等片刻,等会我老叔来了我就给你安排食宿。”

    韦员外刚坐下,那老者就在屋外喊道:“老爷,门外又有两个年轻人前来借宿,你看…?”原来刚才那位老者听见屋外有敲门声,这才跑开,这会过来是禀报的。“这样吧!你带上那几个后生去看看,请他们进来。”

    韦员外说完,见老者退走,这才准备坐下。刚坐下就看见卢楞伽死死地盯着他,不知是何缘故,韦员外见到他的眼神心中有股发毛的感觉。“郎君为何这般看着我?我的脸上有花吗?还是其他缘故?”

    “韦员外,有何难言之隐你不妨直说,见你这般小心外面来客,心中不忍而已。刚才你也说过不是因为周边盗贼,难道是你的仇家寻上门了?”卢楞伽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座宅子的格局很是奇怪,像是防范什么似的。来人进来,得先卸下刀剑,而且还有四五个壮汉跟随进来。要是没有猜错,刚才那几个壮汉就在隔壁房间,要是卢楞伽有任何不轨,一定会破窗而入。可是再看,这韦员外应该不算恶人,要是恶人就不会让你进府,进来也是杀人越货的勾当。

    韦员外听到卢楞伽这么说,再听他是长安人,渔阳郡有些事估计还不知道,像是拿定了主意一般。“卢兄弟啊!这些还不都是被谣言害的!”话刚说完一半,还能等卢楞伽下问,屋外的声音打断了韦员外。“老爷,那两个借宿的年轻人来了。”

    说完,屋外进来两个穿着绯色常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进来先是寒暄一番,说是多有打扰之类的。一听和卢楞伽一样,都是来借宿的。那二人进来后见卢楞伽没有动弹,以为是当家公子,转过就来向卢楞伽问好。“见过韦少爷。”

    卢楞伽一听愣了,一时间无言以对,韦员外也面露尴尬之色。“客人说笑了,这位郎君也是来借宿的,只不过比你们早到一刻而已。”那二人听此,赶紧握拳连说抱歉,连头都不敢抬,估计也是因为害羞的。韦员外见此,连忙朝屋外喊道:“老叔,赶紧让厨房准备些吃食过来,再温上几壶酒。完了之后再去收拾两间客房,记得备上火炉。”

    说完,这才招呼那两人坐下,不过只有一人坐下,另一人站在他的身后,想必二人是主仆关系。没有再说刚才的话题,几人闲聊之后得知,原来那二人也是从长安来的,主家叫张龟龄,后面是他的书童张旭。卢楞伽见那个名叫张龟龄的始终看的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再细听那口长安官话,猛然想起来了,是去范阳的路上,路上看到的。可是当时就觉得之前在哪儿见过这人,可就是想不起来。

    张龟龄见对面的卢楞伽一直看着自己,以为还是因为刚才的尴尬而介意,“兄台刚才不好意思,错认为韦公子,还请见谅。”卢楞伽被他这么一句话吓得猛然一惊,随即也连忙道歉,“张兄弟想到哪儿了?那事刚才就已经过去了。只不过看小兄弟面相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张龟龄也被卢楞伽这句话惊到,原来是碰见老乡了,“兄台也是长安人?”在看到卢楞伽点头之后,再看到那腰间的鱼袋,随即继续问道:“在下张龟龄,现任翰林代诏,因为久在长安,所以特来外出历练。敢问兄台怎么称呼?在哪座府衙任职?”

    “在下卢楞伽,长安草堂人,在长安是一个画师。师从吴道玄,机缘巧合之下被陛下任命监察御史,东宫侍读。”卢楞伽见他已经注意到自己腰间的鱼袋,只得如实相告,至于为什么来渔阳郡,那就另当别论。

    “那卢兄说起见我面熟,应该是认识舅父,他也是东宫侍读。看来人家说的外甥长相,照旧(舅),一点也没错。”说完,还自嘲的笑了两声。

    “你家舅舅是谁?说不定我还认识?”卢楞伽见是故人亲朋,赶紧追问道。可是张龟龄这会好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抬头猛然直勾勾的盯着卢楞伽,“你是舅舅常常提起的卢大师,卢楞伽?”

    卢楞伽怎么也不会料到,他在别人口中都成了“大师”。说到底,自己在长安不过只是一个画师而已,每天也就图个温饱,“大师”这个称号,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张龟龄见卢楞伽没有言语,也没有接话,应该是猜他的舅舅是谁?见此,平静的说道:“我的舅舅是李必!”

    卢楞伽听到“李必”这个名字,这才大出一口气,原来是他。他跟李必不是很熟悉,只不过是那次瞻仰《洛神赋图》时,才有交集。李必看书法,他看绘画,最后太子让二人临摹了一幅《洛神赋图》在东宫。以后卢楞伽就是跟着朱泚那些侍卫在操练,练习技击,跟李必的交集也就少了。不过现在细想,这人还真和李必有几分相似之处,怪不得看起来面熟,就是想不起来。

    韦员外这会一句话插不上,听得人这会也是一愣一愣的,双手不停的抓紧膝盖,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今天这是怎么了?前来借宿的都是从长安来的大官,翰林待诏!监察御史!东宫侍读!不对,东宫不就是是太子潜邸嘛!这会刚好管家命人将饭菜端了进来,自己则拿着酒进来了。韦员外见他拿的那酒,赶紧让他停下,“老叔,你去把我书房那几坛珍藏了数十年的烧酒拿开,再去那本《尚书》旁取下那几个白玉酒杯,快去。”

    说完,韦员外尴尬的笑了几声,待管家将酒和酒杯拿进来时,再小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管家拿着几人的刀剑就走了进来,将刀剑一一还给众人。见众人都拿回自己的刀后,韦员外也起身取下摆放的那把刀,随之抽出刀身,寒芒耀眼。

    “刚才你们二位没来的时候,卢兄弟问我为什么要高筑墙?我说是谣言害的。至于是什么谣言,刚想对卢兄弟说起,你们二位就来了。现在我说与你等听,也是刚才听你们说起在长安的官职,希望你们能达上听,救民于水火。”卢楞伽二人听他这么说,知道这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然也不可能如此严肃。

    “这个谣言从年前就开始了,说是安禄山有谋反之心,可是陛下不信,还让他兼任三镇节度使,拥兵数十万。虽说现在安禄山没有谋反迹象,可是陛下百年之后,新皇帝还会对安禄山如此信任吗?不论信任与否,河北与长安一定会有一场战争,要不是安禄山被召回长安,做个逍遥王爷,要不就是起兵自保。若是北疆重燃战火,那笑到最后的一定是胡人,受苦受难的一定是百姓。”韦员外已经收起刚才跟卢楞伽说笑的神情,现在神色沉重,眼睛似乎已经看到很远的地方。卢楞伽对安禄山要造反的消息也听过,不过并没有在意,要是安禄山这种人造反,那长安就没有能征善战的名将了。例如高仙芝,哥舒翰,等人。见过安禄山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有着草原人的性格,对待朋友如春风一般温暖,对待敌人如恶鬼一样残忍。

    “韦员外是不是想起了晋末五胡祸乱神州之事?”张龟龄听到他这么说,思虑片刻后这才问道。想起那段遥远而心痛的历史,无数汉家儿郎无不痛心疾首,恨不得提刀跃马回到过去,与那无数胡人杀个昏天暗地。这不是为了内心中潜藏的杀戮,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为了保护身后得同族和守护脚下的土地。

    “张兄弟你也看出问题了?”韦员外惊喜的问道,这也说明这个问题不是他一个人看出来了。之前在加高院墙的时候,有不少族人说他这是杞人忧天,大唐如此强盛,怎么可能有会兵燹之祸?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未雨绸缪,若不是为了子孙安康,他才不管这些呢!顶多是换了一个皇帝,继续缴纳他的田赋。

    “也不是说看出来,只是刚听韦员外所说,再根据这段时间在河北道的所见所闻,略有感悟而已。韦员外高墙外筑,防的应该不是流民和散兵游卒,要是我猜的没错的的话,应该是防备周边的那些胡人。我说的对吧?韦员外!”张龟龄说完,目不转睛的看着韦员外,韦员外听张龟龄这么说,心中百感交集,大有知音难觅之意。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诸多话语到了嘴边感觉说出来差点意思,只得举起酒杯,敬了他一杯酒。

    卢楞伽这会还不知道他们再说什么,只是懵懂的看向二人,张龟龄看他那副神情,放下酒杯继续说道。“我们来河东这段日子,每天经过的村落也不少,可是越往北走,就觉得汉人的村落越少。奚族、突厥、回纥等族占了很大的地方,虽然他们也学汉家农耕,可是骨子里是看不起这群不吃肉的人。现在大唐四海安宁,这群人还能和我们和睦相处。若是安禄山真的谋反,大唐与安禄山开战,不论输赢,我们都是败者。若真的到了那时,只要一个胡人首领揭竿而起,那后果可就比五胡乱华还要可怕,毕竟我们现在的敌人不止是草原胡人,还有各个知道我们大唐富庶的国家。”

    卢楞伽这才终于明白了张龟龄和韦员外所说的意思,太平盛世,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就好比一个漂亮鱼灯,高高的挂在门楼上,无不向人展示着自己的绝代的风华。可是一阵微风吹来,就摇晃不停,要是严重的话,说不定还吹倒蜡烛,点燃一切,最后一片灰烬也不会落下,只剩下黑色的不忍触碰的过去。“那韦员外何不迁到长安居住呢?既然料定在此地的危险,何必用一堵高墙来自欺欺人呢?”

    “卢兄弟所说,我又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从小就在这儿张大。我的祖先在此地奋斗了百余年才有现在的家业,屋后那片进地里埋葬着我的爷爷,我的父亲,我的祖祖辈辈。那里本来是一片荒地,每次埋下一人,后人都会在坟旁种一颗松柏。一百多年下来,才有现在的规模,你说这片土地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吗。”说完,韦员外还止不住了擦了擦眼泪,完后继续说道:“与你们二人说起这些,不止是为了保全我的家产,也是为了幽燕的这些老百姓。若真的爆发战争,第一受苦的还是这些老百姓。至于之后你们回到长安,对那些大人物说与不说这番话,就看你们了。但是有一句话我得送给你们,这也是我翻看儒家典籍的一些心得。士人信善,仗剑为侠,天下在胸,心怀众生。”

    说完,韦员外想起压抑好久的情绪终于得以宣泄,不时的还指沾酒水,在桌子上写下十六字心得。最后也是狂饮半坛酒,胸襟湿了一大片,“你们几个继续,我先回房休息了。”管家见韦员外起身已经摇摇晃晃的,赶紧上书过来扶住,撑着他就往里屋走去。

    卢楞伽等人见状,也随之起身目送他离开,之后几人都没有胃口。将就的吃了一点后,这才准备回房休息。看来旅途的劳累并没有多少,卢楞伽在回去的时候,张龟龄提议将剩下的酒带回去,两人回去好好畅谈一番。卢楞伽欣然同意,抱起剩下的一坛酒就往客房走去,管家回来途中见他们抱着老爷珍藏的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给他们引路带到客房。

    那夜,二人聊到子时,若不是醉意袭来,估计都能说到天明。多年以后,卢楞伽每次想起二人那夜的畅谈,无不黯然神伤。也是因为张龟龄,卢楞伽发誓至死也不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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