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闲暇之余上燕台
卢楞伽看了看身后那人一眼,就转身走了,现在他的身份可不是与这奴隶计较的时候。回到密云的当天夜里,外面就飘起了雪花,在听到外面有人欢呼时,卢楞伽才注意到。放下笔起身就往帐外走去,朵颜见他这般,急忙让他带了一件锦裘就跑到了外面。
屋外,好多牧民都伸出双手接飘落的雪花,不过最终只是空欢喜一场。雪花看着不错可是到了手中,空空如也,感觉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好多小孩这时还在外面不停的打闹,叫嚷着,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不过应该是为明天可以玩雪而高兴。卢楞伽这会也是彻底放下心态,不再去想其他事,一手抓着酒囊,一手引着朵颜,在这雪夜好不惬意。这等风情,应该是长安城里那些达官贵人才有的消遣,谁能想到,他卢楞伽也会有这么一天。
“大雪卧青原,饿殍数百里。春来一丝绿,单于驱羊来。”朵颜轻声说了一句,卢楞伽听见她的这首诗有丝悲凉之意,随即开口问道。“朵颜,怎么了?下雪不好吗?”
朵颜轻轻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小时候,我是最不喜欢下雪的,每年下雪的时候,我都要饿肚子。”卢楞伽听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背,这跟他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样。从他记事起,每年到了冬天,那个巷子里就数他闹得最欢腾。大雪铺地,整个大地都是他的画纸,每次 拿起树枝作画时,那些伙伴们雪仗也不打了,都来看他作画。之后外出赏雪时,城郊的农人们都会将路上的雪铲到土地里,名曰“瑞雪兆丰年。”可是在朵颜的记忆里,雪竟然就是灾难,真是不可思议。
“卢郎,你不知道,我说的只说前四句,后面还有呢!一人换一羊,瘦马住毡房。白帐千余顶,半数当坟茔。”朵颜说完,低头不语,像是记起某段痛苦的回忆一般。卢楞伽听完也是骇然,一时间看着朵颜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喉结涌动,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早就听说过草原上的白灾,可是没想到会这么残酷,在想起乱世中的“易子而食”,朵颜说的还是太含蓄了。
看了看她,随即收起酒囊,带着朵颜往回走。回去后,卢楞伽拿出一张画像,递给了她。朵颜坐在床前,见他递了一个卷轴过来,不可思议的问道:“这是给我的。”见卢楞伽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拿过来跑到灯下,准备打开看看。她打开的很小心,因为他不知道卢楞伽会将她画成什么样子。刚开始是一只手作拈花状,高举空中,再往下看,是头顶戴的一圈花环,当看到眼睛时,迫不及待的就将整张画打开。
这是卢楞伽在塞外的集市上遇到的一个姑娘,觉得身材跟朵颜差不多,就记下了。然后抽空就想起朵颜的面容,面相好记,眼神不好画。一张人物画像的是否成功,就看是否抓住了她的眼睛。最后想了许久,想到朵颜说起其他姑娘境遇时的那种彷徨不安的神情,这才开始动笔。卢楞伽觉得,一个姑娘对一件事物所表现出的那种无力感,才是最美丽的。
朵颜见到画后,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泪水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害怕眼泪滴到画上,弄化了她的样子,这才赶紧扭过头去,止住泪水。卢楞伽见她如此,赶紧挪到她的身边,双手搂着她的肩膀,“这么好看的姑娘,哭什么?再哭就估计就成花猫了。”
朵颜听他这么说,破涕为笑,“花猫怎么了?有能耐今晚别搂着花猫睡。”“那我就去外面睡,怎么说今夜也有大雪当棉被,舒服着呢。”卢楞伽刚说完,朵颜伸出两指压到他的嘴边,“别这么说,因为我真的见过有人被冻死在雪夜里,胳膊一敲就断了,那血茬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瘆得慌。”卢楞伽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开玩笑了,随即吹灯,听着帐外的呼呼北风昏昏睡去。
以后的几天,卢楞伽闲着没事,就跑到军营里找曹将军他们。卢楞伽每次去的时候,曹将军都会招呼一大堆人来,让他教那些人绘制地图。来的人有军中司马,有各营幕僚,也有一些年轻人。让卢楞伽感到意外的是,那些年轻人都是尹子奇带队,说是各军主将让族中子侄前来历练的。然后卢楞伽开始与他们说起绘制地图方面的知识,多半说的是让这些军中子弟要多读书,不能因为是个军人就常以“大老粗”自居。
卢楞伽跟他们讲的最多的一个例子就是秦末楚汉之争,刘邦就是一个当兵的,到了咸阳只顾得金银美女,还睡在了阿房宫。只有萧何清醒,到了秦国藏库和丞相府中,将那些典籍和档案全部带走,甚至只要是带字的木片,也要带走。刚开始卢楞伽知道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时常会觉得萧何是个傻瓜,有金银美女不要非要那些竹片,可是当他到藏库得那一刹那,面对累积如山的案牍时,震惊的差点跪在地上。在藏库半月有余,感觉整个天下都胸藏腹中,指点江山更是了如指掌。自己一个平民看了半个月都有如此想法,更别说一个身居相位的人看了好几年,那天下更是事无巨细一览无余。
不知道尹子奇跟那些少年说什么了,每次卢楞伽讲完之后,那些少年们都会提出一些很刁钻的问题。例如说是曹操为什么拥有天下六州之地,却不能一统江山?刘备若是在河北起兵,会不会也同曹操一般挟天子以令诸侯?还问刘备会不会如同光武帝一样,建立一个新的王朝?每次遇到这些问题时,基本上都是全员参与,卢楞伽则是论证每一个方法的可行性。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月有余,最后也是卢楞伽觉得厌烦了,决定每十日一次教习,这才得以安宁。剩下的这些日子,卢楞伽要不就是跟尹子奇带来的少年打马球,要不是再细化一番安禄山的出巡图,偶尔也画王俊武的骑兵。白天各地转转,晚上就住在朵颜的帐篷,不是那种神仙日子,倒也十分惬意。时间虽说过的格外缓慢,次日睡醒,感觉又是好几天过去了。
这天,楞伽一人在外溜达,昨天跑到范阳在曹将军的家中喝酒,一觉醒来同行的几个人都走了。问过仆人,说是曹将军带几人打猎去了,卢楞伽久听佛经故事,虽说不信佛祖,却也不喜杀生。走到一处大街上,听见一家酒铺里有人正说变文,随即停下来。将马拴在外面,进了酒家,烫了一壶酒,点了些干果点心,仔细听那老者讲的故事。
“话说那太子丹见了秦王嬴政说要回到燕国,秦王不肯,言之‘天上下小米,乌鸦头变白,骏马长双角,木象长肉脚’。只要这些出现了,就护送太子丹回国。想必是太子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秦王那句话刚说完,天上就下起了小米,还飞来一只脑袋白色的乌鸦来啄。见天意如此,秦王也无话可说,只得将太子丹护送回燕国。回到燕国后,太子丹想起在秦国的种种屈辱,还有幼年好友的无礼。愤恨之余,重筑昭王时的黄金台。招贤纳士,广交天下豪杰,欲刺杀秦王嬴政,血洗耻辱。”
那老头正说的带劲,台下的那些听客已经开始起哄,“下面的我们都听了好几遍了,无非就是萧萧易水,荆轲刺秦。来点我们没听过的,要是说的不错,少不了你的赏钱。”那人说完,从怀中取出一串铜钱往桌上一拍,震的桌上酒水四溅。那老头看见桌上的铜钱,顿时两眼放光,随后又稳如泰山的坐下,唤小二打了一碗酒。一口酒下肚后,这才开始说道:“各位,你们可知道这黄金台在何处啊?”
还没等其他人说话,那人先开口了,“谁不知道,不就在易水南岸吗?别再说那什么《登幽州台歌》,河东三镇的谁不知道。”这人说完,台下听客纷纷附和,“这我们都知道,来点其他的。”
卢楞伽见状,也不再言语,看样子在座的多半都是本地人,对当地的那些故事都耳闻能详。不过那老头说的幽州台倒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听闻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是在那写的,顿时来了兴致。准备去询问一番那黄金台在何处?见老者开口说起长安的一些市井谣传,离开长安一年了,听听也无妨。
“话说当今国舅杨国忠,早年品行不端,被亲族鄙视。而立之年去了西川,干起了屯田差事,后来被升县尉。不知从何时起,依附当地大豪鲜于仲通,迁到京畿道扶风任县尉。后来族妹杨玉环,也就是现在的贵妃娘娘得宠,此人也就飞黄腾达,顶替李林甫成了新的丞相。自从当了丞相,那杨国忠可谓是骄扬跋扈,不念旧情。每次出行时,车马仆从,充溢数坊。与虢国夫人出行时,五家仪仗合队,杨国忠仍以剑南旌节引在前面。他的儿子杨暄,不学无术,学业更是一塌糊涂,就这种水平还能参加科举。考官畏惧他的权势,虽然不能给个甲等,却也不让落选。谁知考官说与杨国忠时,杨国忠竟勃然大怒,‘我儿子何愁不能富贵,还让你等前来卖弄?’说完骑马就走了。据说,杨国忠自从当了丞相之后,从各地节度使和都护府那儿搜刮的缗绢就有超过三千万。一个丞相家财就超三千万,那整个长安还不得和天上星星一般多,数也数不清。…。”老者还在说个不停,好像他亲自到过长安一番,长安那些在生死挣扎只求温饱的人,是永远也见不到的。后来听到那老者说起杨国忠与安禄山的私人恩怨,安禄山被人陷害等等,卢楞伽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心情。赏给小二一串铜钱后,问过小二黄金台的方向,随后就往外走去。
卢楞伽走到外面,见已过正午,骑上马后就往南走。算了算时间,应该在天黑前就能到,出的城门后,开始一路飞奔而去。殊不知,当他出的城门的时候,身后跟了两个年轻人,见他策马而去,赶紧扬鞭奋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