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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万里同悲鸿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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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楞伽完全没有注意到坡下那些埋锅造饭的士卒,一个人还在坡顶上独自比划着,现在所有事物都不能打扰到他。尹子奇这会守在卢楞伽的身后,跟上的数十个骑兵已经被他安排在卢楞伽周围,二十步一人,其余人不得靠近。曹将军呢,则已经到大军北面,安置那百人队。天刚黑的时候,卢楞伽这才画出大概,剩下的就要拿回去细描一番。见尹子奇还在后面,深感不安,他还以为只是派了一个普通的士兵的想身后。

    “卢御史这是忙完了吗?那就收拾东西先回营帐吧!”尹子奇说完,对着零散的几人喊了一声,随后都过来帮忙收拾。见东西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这才吆喝众人回营,自己则和卢楞伽往牙帐方向而去。

    卢楞伽到牙帐的时候,安禄山正比划着一张地图,貌似给麾下的将军们分派任务。到了牙帐外面,卢楞伽始终没有进去,一会尹子奇过来,见他在外面,这才将他拉进大帐。

    “王武俊,明天你带三千兵马直接往北走,到了克鲁伦河之后往东,直接去乔巴山。听说奚族那个部落迁移到了那儿,记住到了地方只要是男人全部杀掉,女人就让给其他部落吧!”安禄山顺手拿起一个令牌递给他,那人得令后站在一旁,将令牌插在腰间,脸上尽是得意。

    安禄山见卢楞伽进来,伸手过去就是一个拥抱,“卢兄弟,没看第一天怎么样?能习惯吗?”“多谢安郡王挂念,没有什么习不习惯的,身为大唐男儿,为国戍边是种荣誉。今日卢某能有幸为大唐边军出力,别人羡慕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会不习惯呢?”

    “卢兄弟这话对我脾气,来人,上酒。”安禄山说完就坐在地毯上,等来人奉酒上来。“卢兄弟,今日出关时,见你在坡上不停的比划着,怎么样?哥哥我带的兵不错吧?”在看到卢楞伽点头答应的样子后,随后又开口道:“能不能把今天画的草图让老哥我看看?本来不想问的,可是不问心痒难耐,兄弟别介意啊!”

    卢楞伽见安禄山都这么说了,不好再拒绝,只得起身去将今天画的草图拿出来。尹子奇见状,赶紧让卢楞伽止步,自己立马出帐去取。酒还没端上来,尹子奇就捧着画进来了,顺势招呼一人,两人一同将画展开。

    安禄山的眼睛都亮了,知道卢楞伽在长安是一个画师,可是没有想到这么出色。寥寥数笔,就将那群山万壑勾勒出来,山峰绝兀,层林密密。军队从山谷开出,奔赴而来,有一往无前的气势。这片在安禄山的眼里不是燕然,是崤山,正向长安而去。后面的士兵看不清样子,只有盔甲和斜扛的长枪历历在目,顶着安禄山不得退缩。

    “卢兄弟,我的士兵们怎么画的这么小,我比他们大不了多少,怎么画的我好像能装下三四个士卒。”安禄山见画中他在主位,不禁问道,不论谁看这幅画,第一眼都是安禄山披挂在身的雄姿,其余的都是陪衬。

    “安郡王这个就不要纠结了,若是将你和那些个校尉们画的一般大小,谁能一眼认出主将?这我是临摹阎立本的画法,画出主位,其余都不再重要。这般技法,能让人一眼就能找出画心所在,犹如到了范阳听见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安郡王的名字。”卢楞伽这马屁真是拍到安禄山的心坎,不禁拍着卢楞伽的肩膀,“卢兄弟这话我爱听,不管真假与否,都当豪饮一番。子奇,你去催催,酒怎么还不上来?”

    尹子奇走后,安禄山手指着画像上他旁边的位置,“兄弟,你看这个位置能不能再画上一人?这人跟我久了,现任平卢兵马军使,现在也往草原赶,估计过两天就能碰见。”卢楞伽思索片刻,点头答应,刚好尹子奇抱了两坛酒进来,两人就抱着坛子开喝。

    一坛酒下肚后,卢楞伽起身告辞,说是要回营帐。尹子奇立马派人送他回去,然后自己留在大帐内。这会牙帐内除了他俩再无他人,安禄山坐在地毯上,盯着灯下的地图出一阵出神。这时,帐外嘈杂不停,帐内除了火盆里柴薪燃烧的噼啪声,安静的让尹子奇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见安禄山还坐着不动,尹子奇拇指在不停地拨动着腰间的长刀,推出鞘,再放回。这时,尹子奇突然嘴角抽搐一下,抬手一看是拇指被刀刃划伤了。将手指放在嘴里,吮吸伤口的血迹,直至伤口发热发麻这才停下。

    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走到安禄山身边,“郡王,末将有件事需要向你禀报。”安禄山“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他,“有事就说,何必吞吞吐吐?”这时安禄山已经换了一副面孔,坚毅果决,不怒自威,俨然已是上位者的姿态。

    尹子奇见状,不敢再有隐瞒,将他见过卢楞伽册子的事一股脑的说了出来。“末将以为,这个卢楞伽有大用,今天见他怀中有一个册子,打开一看是都畿道河南府的地图。官道水路应有尽有,还有周边山势和关隘的位置,若是这个在手,那我大军南下将畅通无阻,拿下长安将指日可待。”

    安禄山看了一眼尹子奇,随后又闭上眼睛,盯着眼前的地图。尹子奇见安禄山如此,以为他心中已有对策,便想退出牙帐。刚起身要走,就被安禄山叫住,“有些事你自己看着办,若是都如你一般明言于我,那你还是趁早去当你的主将吧!姓卢的身边我另外安排人去。送往长安的那百车珠宝还有今年河东的赋税,我们回到范阳就该启程了,不过这路线我还不知道选哪条?真烦人。好了,你退下吧!”安禄山冲他摆了摆手,尹子奇见状默默后退出帐篷。到了帐外,见一个士卒走进牙帐,是那个新罗婢,摇头苦笑两声,这才骑马朝百人队的方向而去。

    路上,仔细回想着安禄山刚才的话,那批珠宝送往长安的还用想吗?一般不都是走范阳以西的军都陉,到了怀来往南到太原,再过大河到京畿。洛阳的那条路也走过,方便是方便,可是到长安能剩下一半都算是好的。这时,从范阳送的粮草来了,数百车的粮草派了两个千人队护送。粮草还没来,护送的骑兵先回寨了。尹子奇突然大拍脑门心想着,还是郡王厉害,我怎么没想到呢?

    之后的两天,卢楞伽和那百人队一直在大军前方,只有到了某处高地,这才停下。路上尹子奇也是十分的配合,每次见卢楞伽准备作画,都让曹参军领兵去前面开路,自己则是一旁伺候着。

    卢楞伽站在草原的一处高地上,见大雁往南飞去,大雁下就是安禄山的大军,正在缓步前行。这次安禄山没有骑马冲在前列,反而坐在銮驾上,悠哉的不行。再往北看,五里远的地方已经扎起帐篷,喧嚣不已。听尹子奇说,每年这个时候,方圆百里内的部落都会来此,赶来牲畜或者用牛车驮着羊皮,来换取部落过冬的粮食和牲畜需要的草料。这样的集市每年只有两三次,秋末的这场尤为重要,这几天还会有其他的部落过来,现在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

    尹子奇见这次卢楞伽并没有作画,只是看着眼前的风景出神,心中不禁疑惑。“卢兄弟,这次怎么不画了,这般景象难道不值得动笔吗?”

    卢楞伽被他这么一问,一时不知无言以对,只得开口解释道:“尹将军不知,这不是我心中的构想,所以未曾动笔。”见尹子奇还是一脸懵懂,只得继续说道:“我心中的画面是,大军出塞,转战千里,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毫无畏惧的气魄。就是敌人见了那幅画,也要为之胆寒,还未抽刀就已有臣服的念头。要让他们相信,大唐不仅能灭了他们,还能消灭他们的敌人,是有能力守护他们。”

    尹子奇一时无言以对,随即笑道:“此情此景,卢兄何不赋诗一首,畅怀一番。昨日见卢兄画册空白处题的诗文,真是受益匪浅,特别是那句‘大河湿我衣,崤函草沾身。’说到这儿,我都有点想家了,想起家中的老母。”

    听完尹子奇所言,卢楞伽一时呆住了,不知不觉间,泪水就淌了下来。说实话,自己出门已经多半年了,好久没有见到母亲,此时的想念比任何时候都强烈。卢楞伽俯身在马背上号啕大哭,涕泪横流,完全没有顾及旁人在场。过了一会,卢楞伽这才擦掉眼泪,双眼通红,说了一句,“让尹将军见笑了。”

    尹子奇自己也没有想到,一句话会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见他如此这般,也只是尴尬的笑了笑。卢楞伽看着军容整齐的军队,远处炊烟袅袅的营地,身在草原,天地寥廓,一个人竟然是如此的渺小。树林中的一片叶子也会落在生长的地方,想起长安的母亲和那几个朋友,卢楞伽不禁想起卢照邻的那首诗。

    “尹将军,作诗我是不行的。来到范阳,突然想起范阳卢照邻的一首诗,可配得上这番情景。若不嫌弃,听我吟诵一番。‘九月九日眺山川,归心归望积风烟。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怎么样?这首诗文如何?”

    尹子奇听完,大喊一声,“好一句‘他乡共酌金花酒,万里同悲鸿雁天。’走,我们下去喝酒去,不醉不归。”

    尹子奇的话刚说完,还没动身呢,卢楞伽就已经策马冲下山坡。见他下坡,尹子奇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紧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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