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离别高歌赴燕云
从太行山上下来,已经过了十来天,卢楞伽算了算,在恒州一共呆了快半个月了。已经临近九月,自己得赶紧出发到幽州,不然天气转冷,天寒地冻带来的残酷可比刀剑更可怕。卢楞伽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出门往厅房走去,见李溟云夫妇都在,赶紧跪下行礼。
“世伯,楞伽因为有要务在身,不敢多有逗留。今日特来向世伯告别,还请世伯姨母今后保重身体,楞伽以后还会再来看你们的。”说完,就重重在地上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准备到灵堂再祭拜一下父亲。
“楞伽啊!是不是因为世伯照顾不周啊!怎么要走你也不提前说声?”李溟云见卢楞伽要走,赶紧起身,拉住他的手。卢楞伽一来,李溟云夫妻俩就开始准备把小女儿嫁给他,以履行他的承诺。再别说他现在还是官身,有能力照顾梓琳的下半生,就算没有官身,李溟云也有能力他一生衣食无忧。
“世伯,并非招待楞伽不周,而是楞伽还有要务。此事关系重大,容小侄不方便透露,若是此事一了,楞伽定当带家母前来看望世伯姨母。”
“那是不是梓琳那丫头欺负你?若真是这样,我这就去收拾她。”说完,李溟云放开他的手,抬步就往外走去。
“世伯,梓琳妹妹怎么可能欺负我呢?只是圣命在身,身不由己。”卢楞伽赶紧说道,他知道李溟云也不可能对梓琳多做什么,但他是真不希望那小丫头再受些什么伤害。
“楞伽啊!那…。算了,世伯问你一句,你觉得梓琳那丫头怎么样?”李溟云知道留不住他了,只能开门见山,可是必须先问问他的态度。
“梓琳?挺好的,温柔可爱,知书达礼。”卢楞伽把知道的成语都用上了,见李溟云还看着自己,只得继续说道:“云英未嫁,正是亭亭玉立的时候。”
“这就完了?”李溟云问道。
卢楞伽不知所以,索性点了点头。李溟云见卢楞伽这般,想到他还未娶亲,没有仰慕的娘子,也就随之释然。随后,也就不买关子,直截了当的说道:“楞伽,当年未找到你,昭琳不得已才出嫁他人。现在既然你来了,我准备把梓琳许配给你,不知你是否愿意?”
卢楞伽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满脸通红,看着李溟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搓了搓脸,在厅堂里来回踱步,双手不知如何安放。李溟云见状,以为他不满意梓琳,赶紧开口。
“是不是因为梓琳年龄大了?还是梓琳样貌?”话刚说完,卢楞伽赶紧停下,连忙摇手。“世伯你说到哪里去了?我都快到而立之年,怎么会嫌弃梓琳年龄呢?她才及笄。而且梓琳妹妹长相荷花羞颜,芳香盈路,怎么会难看呢?”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一再推辞?”
“世伯我…!”
“楞伽你就别再推辞了,若是你母亲知道我李溟云的女儿嫁给你一定会很高兴的。世事难料,卢大哥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是我们两家的婚约不能作废。难道你想让世伯遗憾终生吗?若是卢大哥尚在人间,那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李溟云见说不动他,只能搬出卢楞伽的母亲和已经过世的父亲,若还推辞,那他就是不孝。卢羡鹏去世的早,母亲含辛茹苦的将他养大,那他一定会对母亲言听计从,不会再让母亲受一点委屈和磨难。李溟云是个商人,熟知这人情冷暖,看卢楞伽已经开始动摇,知道他赌对了。
“世伯,既然你这么说了,我愿意迎娶梓琳妹妹。可是,不知道梓琳妹妹是否愿意?”卢楞伽知道梓琳的心病在那儿,可是自己也不能趁人之危,毕竟他也对梓琳也是有一丝怜惜之情。怜惜过度,爱惜有之,守护在心。
李溟云见卢楞伽终于放话了,放声大笑,拍了拍手掌。不时,梓琳母女三人从后面的屏风走出,李刘氏和昭琳搀扶着梓琳出来,梓琳低着头看不出悲喜。卢楞伽见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对?李溟云像是看出两人的窘态,赶紧开口,“既然你二人都已经同意,那我就这去找人订个日子,给你俩完婚。”
卢楞伽都吓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李溟云,吓得他赶紧后退。“楞伽,要是有何不妥?你与世伯说就是,何必这样看着我?”李溟云心想,让你小子白捡一个老婆还不好,又不让你花钱去购置聘礼,搞得好像是我娶你家闺女一样,真是的。
卢楞伽见状急忙摆手,“世伯你误会了,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急了?家母还在长安,若我在外地成亲,确实不妥。为了我,家母那时候没少吃苦,我不想我的婚礼让她缺席。世伯,要不这样吧!我与梓琳妹妹先定婚约,等我完成陛下所托,我就带家母前来恒州到府上提亲,你看如何?”
李溟云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卢楞伽现在有诏令在身,马虎不得。伴君如伴虎这个准则,李溟云可是比谁都清楚,在长安,那些人的嘴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就如你所言,先定婚约。不过你在世伯这多住半个月,多陪陪梓琳这丫头。算了,我已经老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你怎么还自称世伯?怎么?对这个女婿不满意?”李柳氏见夫君说完这话突然老了许多,腰身也弯了,赶紧插口道。大女儿婚事现在虽说有好转,小女儿也是他的心结,虽说现在订了婚约,可是谁也说不准以后楞伽会不会变心。卢楞伽立马会意,跪下就给二人磕头,“小婿卢楞伽见过岳父岳母。”
二人见梓琳还不为所动,昭琳立马将梓琳推过去,按在地上。昭琳接过李二递来的茶水,端到二人旁边,二人给两位老人奉上茶水。李溟云夫妇笑呵呵的接过茶,抿了一口,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现在,卢楞伽也算是李家的一份子。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饭,颜蝻卿并没有因为卢楞伽成了自己的连襟而托大,席间对他岳丈和楞伽也一直是礼遇有加。
卢楞伽又在恒州待了半个月,这半个月,跟着蝻卿走遍了恒州周边所有的山川隘口。路上,他俩骑马而行,昭琳姐妹俩在坐的马车,后面还有一大堆东西。到了一个地方后,梓琳都会陪着卢楞伽在各处转转,有时帮他完善手中的册子,有时卢楞伽会教梓琳作画。这半月,两人关系愈来融洽,也聊聊各自的过往,相互之间都觉得对于彼此是相恨见晚。
今天,是卢楞伽出发去范阳的日子,两姐妹非要相送。卢楞伽执拗不过,也就随她们了。快到易州地界时,卢楞伽往后面马车看了看,见梓琳刚好揭开帘子。两人相视一笑,又恢复如初,楞伽对蝻卿说张巡和南霁云的行事风格,当然这都是李良器说的。
过了倒马关,快到定州,卢楞伽几人休息。简单的吃了点干粮,卢楞伽说不用送了,可是几人不同意,昭琳和梓琳就不用说了,颜蝻卿还要一直相送。蝻卿现在的想法可以理解,多了解了解那边的情况,好提前做些准备。卢楞伽呢?也没有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有时也会给他说些建议。
快到紫荆关了,卢楞伽勒住马,后面的马车见前面停了,随即也停下来。昭琳姐妹俩下了马车,看见那建在两座山峰之间的隘口,高声惊呼。卢楞伽对着颜蝻卿拱了拱手,“多谢颜兄一路相送,相识不久就要杜燕秋鸿。”
“卢兄何必如此介怀,你做的是大事,职责所在,外人想与你分担却是无能为力。算了,你我兄弟改日再聚,你去看看梓琳吧!这丫头这才高兴几天,又作孤鸾别鹤。算了。等你成亲时再找你算账。”说完,颜蝻卿拉着昭琳去紫荆关下,看那两边的风景,昭琳不时得还回头看看。
待两人走远,梓琳这才跑到卢楞伽跟前,一句话没说,上手就抱住了他。卢楞伽双手抱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怀里多待一会,闻着她的发香,不自觉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原来抱着别人和被别人抱着的感觉,是这么美好,这句话当然仅对姑娘而言。感受到怀中的温软,卢楞伽的双手更用力了,恨不得将她直接与自己融为一体。“丙球哥,你弄疼我了。”
把梓琳抱得有点紧,腰间的刀柄也硌的梓琳生痛,再别说一直搂着她的肩膀,感觉骨头随时都会断掉。卢楞伽不好意思的松开了手,退到一旁,见梓琳双手不停的在搓揉着双肩,上前伸手帮忙。“琳妹,还痛不痛?”
看见梓琳摇了摇头,卢楞伽这才放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纸折,递给了她。梓琳接过来,打开一看,捂住嘴小声哭了出来。终于忍不住,上前抱住卢楞伽,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远处的昭琳夫妻俩,回头一看没事,又转身看向他处。原来是卢楞伽为她作了一幅画,画的是梓琳骑马在前面侧身回望,后面有一个穿胡袍的少年举花来追。空白处,有卢楞伽提的几行小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张兄弟没有做完的事,剩下的就交给你卢大哥,等我忙完一切,我会来接你到长安。”梓琳抹了抹眼泪,推开卢楞伽,见他如此说,高兴的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从脖子上取出一个锦囊,拿出一个保护符挂在卢楞伽脖子上。
“丙球哥,这是他曾经留给我的,说是我若遇见一个可以守护我的人,就转送给他。今天把这送给你,我遇到了他说的那个人。”
卢楞伽手摸着脖子上的挂件,那是一颗一寸长的狼牙,两端用银子包裹着,一面微刻有“卍”标记。卢楞伽见她还在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一阵心痛,看来蝻卿说的没错。自己这一去,昭琳再随蝻卿去雍丘,梓琳就真的是孤鸾别鹤。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拇指抚摸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神,那是比故乡更深的眷恋。
不敢再停下了,卢楞伽心想,若还不觉离开,那他自己就走不了了。手摸着那枚狼牙护身符,看着她的眼睛,卢楞伽随即抽出腰间那把不到一尺的障刀。拉过梓琳的手,放在她的掌心,手背一抹眼泪就转身上马向北而去。
梓琳看着手中的那把刀,再看看卢楞伽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大喊。“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卢楞伽听见了,知道这是汉时陈王的《七哀》,梓琳用了两句相思的。也许是听见梓琳的声音带有哭腔,卢楞伽勒停了马,高唱:“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歌声嘹亮,余音未绝,不少路人心中暗骂这是哪来的疯子?在路人的咒骂声和一片侧目相向时,卢楞伽狠狠地给了苍山一鞭子,泪奔向北策马而去。
一旁的商队有个年轻人,看着卢楞伽向北而去,急忙跑到一辆车前。揭开车上的遮挡的灰布,里面有一个竹笼,拿出里面的信鸽。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递来一张纸,看过内容卷好,插入信鸽腿上的细竹筒。对着信鸽吹了口气,往空中一扔,只见那只信鸽朝着卢楞伽远去的方向飞驰而去。
过了拒马河,往东北走了两日,太阳快落山时,方到桑干河。一过河,就到范阳地界,那就离长城不远了。没想到,到了范阳地界,遇见的商队愈来愈多,各种肤色都有,犹如到了京畿道的官道上。有操着蜀中方言的丝绸商人,也有牵着马匹的胡人,更有甚者,一个卷发碧眼的胡人骑着骆驼,后面跟着一连串身着披风的女人。这人应该是个人贩子,卢楞伽心想,在长安他就在开远门外见过这种贩卖西域美女的商人。有次他还见过传说中的昆仑奴,那人就跟才从炭堆李出来的一样,除了牙齿是白的,剩下的都是黑不溜秋的。
卢楞伽拍了拍苍风的脖子,让它跑快点,胡人身上的羊膻味真不是胡说的,离得老远都能闻到那股冲味。这时见前面有一骑马的年轻人,飞快的朝着跑去,看他装束跟自己差不多。头戴幞头,身穿绯衣,腰别横刀,到了近处一听说的是长安官话。
只见一骑飞快跑向那个年轻人身边,“龟龄兄,你猜的没错,那个郡守真的敢派人跟着我们,真不是不知死活。”那个叫做龟龄的年轻人听完只是哈哈大笑,好像丝毫不在意,“那我现在还有点盼着他们赶紧追上来。哈哈哈!”
卢楞伽见那人有同伴跟上,并没有上前打招呼,骑马匆匆而过。回头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那个年轻人也注意到了卢楞伽,见他疾驰而过,不过没有注意卢楞伽本人,反而看着腰间的那条鱼袋一阵出神。
卢楞伽再走了两日,终于见到范阳城池了。在山丘上勒住马,细看那座城,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忍不住高声长啸。这座城池,可是当年让始皇帝都魂牵梦绕的地方啊!为了这儿,当年可是差点横死朝堂。当年荆轲带着督亢这带的地图来到咸阳,面见始皇帝请求投降,以这个为借口,准备刺杀。那时,秦军拿下燕国已经是板上钉钉,山东六国就只剩下了燕齐,秦王怎么可能停下天下一统的千秋伟业。可是谁能料想,荆轲带着督亢的地图来朝见,秦王就同意了。由此可见,这块土地的魅力是多么的大!
太行山向北延伸至此,远处只留下了几个零散的土包,孤零零的托着那即将落下的太阳。再北就是燕然山脉,由西往东不知延伸了几千里,像一把刀横亘在北国的土地上。长城是刀锋,燕然山脉是刀背,紧紧护着身后的中原。再看范阳,城内外炊烟袅袅升起,轻烟笼四野,一派祥和景象。往西看去,碧落无垠,远处积云深厚。夕阳将云霞烧的通红,云上青灰如柴。恍若堆待燃的薪柴,上面盖满了木炭。底下柴火通红,上面微丝不动,只有那阵阵轻烟,像极了沉默的山峰。
不知道这堆火焰最终会烧向何方?只有那夕阳在缓缓坠入天际,西方一片大亮。卢楞伽看了看时间,估计在城门关闭前进不了城,也就索性不急着往前赶了,在天黑前到了城下,找了一家客栈就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