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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霜叶知秋在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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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我要水,我要喝水。

    卢楞伽感觉度过了一段很长的岁月,从盘古开天辟地开始,一直到黄帝蚩尤大战,终于见仓颉在泥板上照着太阳写下一个“日”字方才停下。混沌中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一束光电光石火,声音的悄然若逝,都已是奢侈。他梦见自己是炎帝手下的刑天,被黄帝砍下了脑袋后,还依然与皇帝争个高低。为此,常羊山终年不见下雨,原本茂盛的山林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山石,自己再也不能为炎帝唱《扶犁》。枯燥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乏味的眼前已经让人没有任何期待,水,我要水,我要这常羊山突兀森郁。

    那种渴望是如此强烈,像是江水奔涌入海,不可收拾。可是,到了山谷突然被一道大坝拦下,不得前进。那就继续奔涌而来吧!重开它!淹没它!直至那种渴望渲泄千里。水,水,我要水,终于冲过去了。

    “水,我要水!”左且此时趴在卢楞伽的床边,此时已经困的不行,两个眼皮越来越沉,眼看着就要睡着。这时,突然听见那微弱的声音,“水”。要水,谁要水,抬眼一看,是卢楞伽的嘴巴微张的在动。激动的差点从床边摔下去,顾不得给卢楞伽喂水喝,急匆匆的跑到屋外,“醒了,醒了,我师傅醒了。咳咳咳!”

    不一会儿,众人都来到卢楞伽所在的房间,左且这时早已经回来了,正扶起卢楞伽给他喂水喝。见卢楞伽已经醒来,无不欣喜若常,李良器明楼都在,不对,怎么朱泚也在。左且见卢楞伽要挣扎起身的样子,赶紧扶他靠好,细心的还给背后垫了一个枕头,然后将卢楞伽中箭后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那日,卢楞伽被羽箭划伤脖颈,气的左且已经不顾是在佛门圣地,把那个刺客全身捅了无数个窟窿。然后见卢楞伽还有鼻息,赶紧下去找人帮忙,幸好寺内有一高僧精通医理,小心伺候了一夜才算止住血。又是缝针又是外敷,还煎了草药,忙活了三天,才算把他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可是血时止住了,人就是不见醒来,气的那个高僧回去又是翻古籍又是查药方的,可是依然没有动静。没办法,只得先把他送往洛阳,看皇城内有没有一些天材地宝之类的药材。李良器府内人员嘈杂,不适合疗养,只得在驿馆找了一间偏僻点的地方,妥善安置。可到了洛阳后,人又高烧不退,最后那个老僧也没办法,只是开了一张药方给左且,说现在只能是看天意了,主要的还是他自身有没有醒来的欲望。

    后来,左且告知李良器卢楞伽被刺杀了,李良器听后大惊失色。这还了得,朝廷新派下来巡查各地的御史在洛阳出了事,那他难辞其咎。赶紧上书朝廷,言及前因后果,又将那刺客的纹身临摹一份一并送出。丞相杨国忠见后,赶紧先到东宫与太子商议,太子一看,知道是鲤龙帮所为。然后与杨国忠一同上书陛下,陛下闻言大怒,严令大理寺京兆府彻查。一夜之间,鲤龙帮在长安除名,首脑高层一网打尽。最后审讯得知,是右相门下吏部侍郎裴新智幕后指使,然后整个朝堂又是一番针对右相的血洗。不少官员被罢黜和流放,没有诏命,永世不得再回长安。朱泚此来,就是拔除鲤龙帮在洛阳的分部,任务已经完成,可是非得等到卢楞伽醒来才回长安。

    卢楞伽听后,先是一阵沉默,随即开口。“卢某有生无死,谢过众位了,”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左且见状,赶紧倒了一杯水递了上去。“卢大师,你能从鬼门关回来,多亏了佐助,”明楼说道。一旁的左且急眼了,“大师,我都说了,我现在叫左且,师傅给我取的名字。”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不只是为了左且的憨态?还是因为卢楞伽人已经没事了?

    众人见卢楞伽已经醒来,也就没有过多停留,嘘寒问暖之后,也都纷纷退了出去。卢楞伽见状,准备起身送下他们,可是刚想起身,就觉得浑身乏力,腿脚不听使唤。“师傅,你赶紧先躺下,别动弹,我去帮你送送他们,”左且赶紧说道。

    屋内只有朱泚留了下来,坐在床边,“卢兄,身体好些了吗?”朱泚应该是有事给卢楞伽说,见众人都走了,这才开口。“太子问了,以后的路还走的下去吗?”

    西域节度使高仙芝上书,说是自从在怛罗斯之战后,大食国内为争吵是否东征大唐吵得不休,已经换了好几个总督。估计是那次战斗大唐军队给他们留下了太多的恐怖记忆,一时间所有的财富与土地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据说他们现在派遣使臣东来长安。

    朱泚说完,看着卢楞伽,如果西域没有战事了,那卢楞伽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卢楞伽听后,没有说话,过了一阵后,才缓缓开口。“朱大哥,大食若不来,可是高仙芝能安宁吗?现在西域都护府只是兵马没有恢复如初,若是现在高仙芝麾下兵强马壮,估计早就去攻打大食了。再者说,现在我的使命,已经不是为了震慑大食而画,是为了大唐那辽阔的疆域而带来的荣耀。”

    在长安时,也曾听见过高仙芝在西域的一些所作所为,这跟他记忆里那仁义之师大相径庭。大唐的兵威再盛,也会有衰落的那天。强盛时庇佑万国,可是势衰时,难免不会在你背后捅上两刀。况且在朝堂上,陛下见到草图时的那种欣喜若狂,值得他去完成这项壮举。

    “朱大哥,你回去禀告太子,说是我一定拼死也要完成这张图。为了长安,为了大唐,为了那些为了开疆拓土战死的汉家儿郎。”说完,卢楞伽又是一阵咳嗽,待平息后,见朱泚还看着自己。“此事若了,我继续在长安画我的佛像,说不定学李必,去南山当个隐士。”

    “卢兄,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被你这番话给惊到了。再说太子也没有让你辞官的意思,算了,不说了,再多说估计你就想到瓜哇国了。既然你醒了,那我这就回长安复命,珍重。”说完,朱泚拱手就要离开,到门口了,又转身说道:“那把手弩我再改了一下,二十步之内可以洞穿一层鳞甲,记得随身带上。”

    朱泚出门时,更好与左且撞了正着,朱泚没事,倒把左且直接撞的给坐在地上。拉起左且后,说了一声“抱歉,”就匆匆离去。卢楞伽见左且进来了,“左且,你让他们用的什么药?怎么我的腿都抬不起来。”

    “老师啊!您现在能下床,才是奇事。你都躺了快两个月了,多久都没动弹了,还想下来。”说完,左且按照那个高僧说的,坐到床边不停的给卢楞伽搓揉腿脚。什么?快两个月了,那岂不是那个送粮的船都回去了。“左且,你说我睡了多久?”“快两月了。”

    听完,卢楞伽气的直拍脑门,恼恨不已。看来又白在洛阳耽搁这么久?还差点丧命。左且似乎知道卢楞伽在痛惜什么,伸手就在怀中掏出一个册子,那是卢楞伽的。卢楞伽打开一看,发现左且已经将那种千帆尽来的盛景,从不同的角度画了好几页,还算不错。“左且,去拿些酒来,我要好好喝上几碗。”

    “不行,你刚醒来,不能喝酒,那个老僧说了,你醒来只能喝白粥。”左且立马打断了他,那个老僧有过交待,若他醒来那几日,吃些白粥和馒头就好,不能吃的太过油腻。随后的几日,左且在床前一直伺候着,过了几日,才下了床开始走动。就这样,过了半月有余,卢楞伽才恢复如初,可以骑马纵横在谷水岸边。

    天宝十二载八月,洛阳城北,安喜门外。

    卢楞伽一大早已经收拾好行李,卯时刚过,就已经出了城。现在要去恒州,看了看明德给他准备的地图,沿着太行山东麓一路向北,应该不出半月就到了。回身看了看洛阳一眼,再看眼前尚在晨曦中的邙山,双腿夹了夹苍山,提缰前行。抬步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一阵声音传来,“师傅,等等我。”

    转身一看,是左且。左且骑马赶来,马身两侧挂满了木箱和布袋,看样子还真的要来。之前卢楞伽在休养的时候,左且就说陪同卢楞伽一路前行,左且刚说完。就被他婉拒了。为什么自己偷摸着出城,也是因为这,前路茫茫,带上他多有不便。

    “师傅,你怎么把我给落下了,我还准备同你一起游遍大唐呢?你看,我把干粮和行李都拿来了,还有作画用的纸笔和颜料。”左且提高一个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让卢楞伽看。

    “左且,我有圣命在身,你若跟上来多有不便,说不定,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虽说鲤龙帮已经铲除,可是谁也说不准各地郡县有没有李林甫的门生。再说太子…,算了,还是不要猜的好。

    “师傅,因为路途险恶,所以才要随你前行。你若一人难以应付,有个人也能帮你多出一份力。”

    “左且,当你在齐云塔舍身为我挡那一箭时,我就已经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件事非我来做不可,你在身边多有不便,还是回去吧!为师答应你,等我回长安时,我会先到洛阳找你。待那张图完成的差不多后,我会带你到长安。你将这张纸收好,有我到时作画需要的东西,到时来洛阳就万事俱备。”说完卢楞伽跨马到左且身旁,从怀中掏出递给左且,同时还有一锭金子。“这些是准备材料用的,收好。”

    “师傅,……。”左且的双眼已经有泪水淌出,苦苦支撑着,感觉随时都会涕泪横流。

    “你这个徒弟我收下了,记得带我向渡岸问好。有时间了把我所列的那些东西准备好,别等我回来再准备,记下了吗?”看着左且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师傅,等下,你把这些干粮带上。”

    八月中旬,卢楞伽过了滹涂河,到了恒州地界。西边的太行山真是傲然屹立,远看层恋叠嶂,可与南山比肩。山坡上的野花露红烟紫,将一面山坡分割成无数的色彩艳丽的碎片,像极了长安胡姬酒肆中地上铺就的地毯。远山更是翠绿盎然,远远看去分外挺拔,偶尔还能听见两声鸟鸣。让一个忘却时节的陌生人来这,还真以为到了春天。

    不时的还拿出笔,记下这山峰要隘,标出井陉的位置。井陉往西,就到了北都太原,如果真的听太子所言,那他估计会从井陉到河北。此时,突然狂风大作,吹得卢楞伽都睁不开眼,苍山也步步往后退却。等风小了,看见天上已经乌云密布,像是一块巨大的帷幕从天上直接压了下来,远处更是有轰隆隆的声音在云间作响。快下雨了,卢楞伽心想。赶紧快马加鞭向恒州奔去。

    跑了没有一半,豆大的雨点已经落下来,赶紧从行囊兄拿出雨布披在身上。此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远远看见前面有颗大树,赶紧跑过去避雨。到了树下才发现,再往前不到百步有间茶肆,留在拐角处,只得继续向茶肆跑去。

    进了茶肆,赶紧拿下雨布,拍了拍雨水,全身已经湿透了。给了小二数十枚通宝,让把马匹牵到马厩去,顺便把他的东西卸下来。小二本来还不情愿,可是见到卢楞伽出手阔绰,喜滋滋的去了。进去一看,店里面已经人满为患,好多客商都在此处避雨,更有衣着鳞甲的士卒也在。卢楞伽走到柜台,拿出两贯通宝,说是住店。

    “客官。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只有通铺,不知道客官住的方便不?”那掌柜的五六十年纪,每天走南闯北的人见得多了,见卢楞伽出手这么大方,还以为是那家的公子哥,所以赶紧说明。

    “通铺那就算了吧!还有其他房间吗?最好是单间。”通铺卢楞伽想想也就算了,曾经在南山下的一间寺庙作画时,和那些工匠住的通铺。那虱子多的真是可以吃人,没有几天,身上就被咬了无数的红点。跟那些和工匠一说,人家还说他矫情,细皮嫩肉的不经咬。

    “若客官不嫌弃的话,后院有一间柴房,不是客官是否愿意。”

    “行,那你赶紧去一床被褥,房钱少不了你的。”

    “得嘞!客官这边请。”那个掌柜的前面引路,带卢楞伽到后院的一间偏僻屋子,窗上蛛网密布。进去一看,左边是干枯的麦草,右边是码的整整齐齐的薪柴,中间是空地,墙根下有几根椽木。放张木板就能当床用,进去一看,墙角还有一张桌子,还行。老掌柜见卢楞伽没有厌恶的样子,赶紧让人把床支好,拿开被褥,收拾好以后,还端来一盏油灯。

    待所有人走后,卢楞伽这才放下行李,换了一身衣服。掏出那本册子,还好没湿,开始记下路上所经过的山峰和州郡。

    本以为这雨下一夜就完了,谁知连续下了五天,在这五天里,除了吃饭出来一下,剩下的时间都在房间。闲着没事,卢楞伽在房间也就看看佛经和翻阅一下自己的那本册子,偶尔记起一些也补充补充,再就是擦拭刀身。夜里有时睡不着,就在哪堆薪柴里找一跟粗一点的木头,然后在上面立一枚通宝,劈下去练眼力。

    第六天终于雨停了,店里的人依然没有要走的样子,说是等一天,路干了好走。卢楞伽没事,跨刀就往山上走去,看看这太行景色。路过那些草丛时,手还不自觉的就抚摸上去,从那枝叶间掠过,有点凉。

    大雨初停,山下的田垄清晰可见,一望无垠,卢楞伽不自觉的高声长啸,与那天边的飞鸟遥遥相对。再看山上,云雾缭绕,山峰已经藏在云里,暗绿色的松柏挺拔而上,直至也被淹没在云雾中。平时山上估计也会有人来捡松子,踩的这条路坑洼不平,水洼里松针密密麻麻,不留着就会踩出一窝水。山间不时的还蹦出一两只野兔,听店家说,野鹿也是有的,所以他带上了手弩。可是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只兔子,最后闲的没办法,在一个松树上用刀削一片巴掌大的地方,练习射箭。朱泚说二十步可以洞穿一层鳞甲,今天就先试试吧!

    刚开始还真不行,每次都射偏,幸亏这颗松树足够粗,不然那些羽箭多半都找不回来了。最后也是摸得要领,开弩时搭在另一只手臂上,最后也能十箭六中。拔出箭杆,准备回去,结果从树上掉下来一只毛茸茸的东西,吓了卢楞伽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只松鼠。还没等卢楞伽上前去抓,已经跑的没影了,卢楞伽自嘲的笑了两声,转身就下身去了。

    次日,天空放晴,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分外舒服。卢楞伽收拾好行囊,给店家结了房钱,不小心袋里的金锭都掉了出来,赶紧蹲下拾起。完后,就匆匆离开了那家茶肆。殊不知,当他金子掉下的时候,那几个士卒眼睛都亮了。几个人交换了颜色,点了点头,一人匆匆跟了上去。

    官道上卢楞伽慢悠悠的被北走,那些贩夫走卒们只是埋头不语,卢楞伽的兴致勃勃,看着那远处的山峰更是心情大好。现在已经初秋,群山层林尽染,巍峨中带了一丝妩媚,甚是动人。一旁有个商旅,突然停下脚步,有感而发吟诵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卢楞伽一听,是王维的,随即掏出册子,也写下一段:

    远看太行多旖旎,谁知奇险作虎牢。

    嫡仙至此长太息,一夫披刃当万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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