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河奔海聚卢楞伽
次日清晨，卢楞伽还没到藏库，远远的就看见几个人已经在门口了。赶紧夹了夹马腹，急忙赶到门口，刚下马，明德已经领人上前给众人介绍道。
“这位是吴道玄高徒，奉命查阅一些文献，由于人单力寡，所以特来请诸位相助。”卢楞伽见状，赶紧行礼表示感谢，对方几人也纷纷拱手一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吧！”
到了女宿那列藏库，众人进门后，明德开始一一介绍四人。“这两位是兵部驾部郎李汶余和将作监的少监高清晟，主管全国驿站与天下漕运；这位是户部户籍主事李杭，主管天下户籍；这位呢！是鸿胪寺录事渡岸，少卿与外奉对时，都是他在相助。对了，这个渡岸还是倭国人。这个渡岸是来大唐起的名字，至于原名都忘记了。”明德在看看渡岸脸色明显不悦，赶紧拍了拍脑门，改口道：“不是倭国，你看我这记性，是日本。”
卢楞伽一一看过众人，面露微笑，点头示好。特别是渡岸，看到渡岸时，渡岸迎面就是弯下腰，深深鞠了一躬。卢楞伽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没事，这是他们日本的礼仪，不用介意。”明德开口说道。
众人相互认识后，卢楞伽开口说道：“感谢诸位相助，以后要是有小弟帮忙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到时一定鼎力相助。”众人看到卢楞伽这般，纷纷面露喜色，点头示好。明德看时机差不多了，也就不再拘于礼节，随即向卢楞伽询问。
“卢兄弟，现在你就说需要我们几个做什么？我们按你说的做就是。”
“我现在需要黑衣大食的文档，关于他们国家的一切，我都要看。再就是大唐周边各国的文献，特别是西域和北疆。大唐的近些年来的对外作战国家，战况输赢，军械运输。大唐境内的各个边塞与重镇的官道情况，距离远近，漕运水系分布。”这估计是个大工程，所以卢楞伽一一给众人说的明白，方便查询。明德也是一个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人，昨天接触一会，就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人相助，今天来的都是通晓各个衙门政务的。
待几人都四散开来找自己负责的相关文献，卢楞伽留下明德，“明德大哥，你怎么找来这么多人？是不是又破费了？”明德嘿嘿笑道，双手不停在搓，看来这人又把自己卖了。
“也没有破费。昨日咱俩分别后，我回到太仆寺。进门看见李汶余和高清晟在我房间，两人也是闲着没事在我房间找酒喝，找到你画的那张观音法相，啧啧称奇。进门后，赶紧给我斟酒，问我那幅画在那儿买的，他俩也去买。你也知道，我们这些当小官的，平时最爱的还不就是官印。观音这不就是官印吗？所以爱屋及乌，也对这观音法相情有独钟。后来架不住他俩软磨硬泡，也就说起你，也说其你现在需要查阅的资料。然后说他俩可以帮忙，我想想也是，也就同意了。昨夜他俩硬是拉我出去喝酒，同桌的也有李杭和渡岸，听闻这事，都来帮忙。现在他们几个怀中都有一张高堂的画像，除了渡岸，带了什么天照大御神的。真是搞不懂日本人脑子里都是什么？”卢楞伽愣了，这四个人都来求画这还不得一天时间，可是陛下只给了十天时间给他构思。这都已经过去两天了，剩下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明德看卢楞伽面露难色，不得不小声询问，卢楞伽这才说起老师给他说的期限。
“兄弟多虑了，还以为什么难事？我昨晚都给他们说好，谁准备的充分，就给谁画！”卢楞伽这才长出一口气，心想还好还好！
卢楞伽不知道的是，昨夜明德叫了他们几个出来喝酒，说的并不是那副观音法相。酒桌上，明德只说象征三品官员身份的金鱼袋，鱼袋他们都见过，可是金鱼袋就少了。就连杨侍郎现在也不过是银鱼袋，当朝国舅又如何？你是正四品，也就只能佩戴银鱼袋。所以说金鱼袋的作用大家都知道，有了这个人情，以后卢楞伽在宫内混个脸熟，那他们以后的升迁还不是卢楞伽一句话的事。众人纷纷赞同，第二天就一同称病，来到藏库。
过了半个时辰，渡岸先过来了，端了一尺厚的文书放在卢楞伽面前。放下后又转身回去，继续寻找着，还没等过去，就听见一阵喊痛声。卢楞伽过去，看见李杭侧坐在地上不停的揉着下身，旁边是梯子。梯子当中断了几截横杆，看样子是踩上去后，横杆断了，然后骑在下面的横杆上摔了下来。“李兄弟，你可要慢点啊！不然你家那两位娘子可是要找我们麻烦的。”说完，众人随着明德哈哈大笑，卢楞伽只得硬憋着。
“去去去！”李杭不耐烦的摆手让众人赶紧散开，然后不停的揉着，缓解疼痛。众人也都四散而去，卢楞伽继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剩余的几个人没一会也都端来厚厚的文书。卢楞伽一个在看，看完一摞，谁端来的有拿回去放好，再端一摞过来。卢楞伽一个人在看，剩下的几个人在一旁小声闲聊，好不惬意。
他们几人闲聊的功夫。渡岸在各个架子上取不同的文献翻阅着，好像他也是来查阅文档的，“明德。渡岸你是怎么认识的？这家伙好像要把整个大唐的学识都装在脑袋里。”
“别看这些倭人这么乖，那都是高宗时期把这些小个子打服了。东边那些个国家，那个桀骜不驯？见了中原都呲牙咧嘴的。”明德在兵部任职，过去有些战事还是知道的比较细致，所以才敢这么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要不明德你给我们几个讲讲，也好打发时间。”李杭年龄不大，也是寒门出身，科举不行，可是算学了得。之前在京兆府任职，统计户籍，由于能力出众，被举荐到户部。
“还不是当时百济见大唐灭了高丽，吵嚷着不服，准备灭掉新罗。然后举两国之兵收复高丽，可是害怕力量不够，就联系倭国。可惜计划提前败露，大唐就联合新罗先把百济揍了一顿，百济看势单力薄，就联合倭国一同对我大唐用兵。结果倭国来了三万多人，我大唐兵马只有两万，在白江口海上把倭国杀的屁滚尿流，全军覆没。也就是在海上，要是搁在陆地上，还用得上两万人，不到一万人也能把他们全给灭了。毕竟，一汉当五胡那可不是吹得，倭国！连胡人都比不上。”明德也是知道一知半解，所以就通俗的给他们讲了一遍，要是从头讲，那自己都能说变文了。“以后，倭国每年派遣使臣来长安的次数是诸国最多的，不仅次数多，人也多，我记得最多的一次来了一千多人。”
“这我记得，当时的驿馆都住不下，给周边的寺庙也安排了。最后右相想了一个办法，使节等人留在长安，剩下的留学生等人都安排到洛阳扬州等地。”李杭插嘴，他在户部任职，所以说长安人员大大小小的流动还是清楚的。
就这样过了三天，卢楞伽的脑袋都大了，有时候刚站起来都是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能倒下。说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吗？找到了，可看到另一份文档时，又忘记的差不多了。几个人看着也着急，可是丝毫没有办法。
某日，李汶余找到了一份图纸，是军中司马测绘的西域地图。顿时让卢楞伽眼前一亮，不仅各国位置都有，还有山脉河流，不懂得地方李汶余一一解答。过了两天，再看那张图纸时，一处都未忘记。明德看这种方法不错，就不注重找文献之类分，就找图纸。图文并茂，再有人解惑，卢楞伽的认知范围事半功倍。
“李二郎，看来还是你的脑袋瓜子好使，没有你这招，卢兄弟估计到现在都是心乱如麻。”李汶余在家中排行老二，所以朋友间多是二郎称呼。
“纯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哪能谈得上功劳？”说完几人纷纷坐定，围着卢楞伽，听渡岸再讲黑衣大食。渡岸是鸿胪寺的，主要负责对外接待，跟着主事也参加过奉对，对两国之间的谈判，也学了些折冲樽俎的本事。
黑衣大食是这两年才建立的新王朝，之前是白衣大食，这是部落联盟制的国家。太宗时期开始建国并积极对外扩张，一度攻陷西方大秦的圣地。该国以宗教立国，军队的扩张也主要以传播大食法为主，甚至每攻下一座城池，就给当地居民三个选择。一、信仰我们的宗教；二、给我们水和食物，以及以后的赋税；三、屠城，寸草不留。所以当时的民众普遍都会原则第一种，除了大秦的国土，因为大秦信奉景教，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这个黑衣大食由于刚建立，国内高层对信仰的传播和百姓对财富的渴求，西方已经没地方打了，所以近些年来才开始经营东方各国。现在黑衣大食虽然没有和大唐领土接壤，双方在西域各国之间的摩擦不断，现在西域各国都在审慎选择站队哪方？
卢楞伽听完低头不语，看来老师说的没错，这个黑衣大食如果东征，那大唐就不仅仅有灭国之忧，更有亡种之祸。大秦的景教才多少年，华夏传承何止千年，卢楞伽听完渡岸讲的，顿时觉得自己的担子更重了。
“怕什么，我泱泱大唐还惧大食，估计还没走到玉门关，就让他们全军覆没。”高清晟见众人情绪低落，就开始给大家打气。“长安到西域已然万里，那到大食不止两万里，两万里，他大食打的过来吗？”说完，高清晟给李汶余使了一个眼色，李汶余抽出一张地图，随即两人展开。然后唤李杭过来接替李汶余，李汶余开始指着图上的条纹给众人讲解。
“这是长安通往四处的官道，往东而行，穿过中原，直达齐鲁；往西走，经过河西走廊，出玉门，直通安西都护府驻地龟兹。北上呢，顺太行山西沿大河直上，直通九原；南下就是不好走了，过南山，往东南去荆襄，往东顺水路到吴越，往南直通岭南。哼哼，估计他大食还没到玉门关呢？我大唐各地勤王兵马已经齐聚长安。若它大食还不服，那就打到他们的国都，把那些王公贵族全部抓来修长安。这还只是官道，再别提前隋建的那个漕运。”说完哈哈大笑，好像远在西方的大食国只是一个小孩，过来玩泥巴。
“果真如这么说，是不是太简单了？那大食的铁骑也不弱，不然怎么可能会跟大唐一样，百年时间就打下了偌大的疆土。”卢楞伽听二郎说的轻描淡写，可是若是真的如此不堪，怎么会敢招惹大唐，而且还赢了。
“这还是让高清晟给你说清楚吧！”李汶余顺势换过高清晟，和李杭把图纸收了起来，看来这次不准备讲图。
“卢兄弟，问你一个小问题，你知道岭南距离长安有多远吗？”
“不知！”
“那我就先给你说一个小故事吧！岭南有一种水果，名叫荔枝，深得贵妃喜爱。可是这种果子，摘下来两天没有吃就坏了，若是连枝带叶的摘下来顶多能保持五天不坏。可若再加以秘法储存，淋水冰镇的话，顶多能保持七天不坏。贵妃喜食荔枝，皇帝把这任务给了兵部，然后让一个叫李善德的主事去岭南负责。这个主事在岭南呆了两个月，才想好策略，不仅有荔枝的保鲜之法，还有就是运输。这么给你说吧！现在长安城的贵妃娘娘，每天都能吃到新鲜荔枝，而且岭南距离长安大约有五六千里的路程，其中，多半还是穷山恶水之地。剩下的你自己想吧！”
卢楞伽这才知道有时在大街上碰见的驿卒可能装的是什么？要是背竹筒奔驰是边塞情况，马鞍挂两个小筐，骑士还不停的挥鞭示意行人闪开的，现在想想也就知道了。不对，刚才李二郎说了一个前隋的漕运，是不是和老师跟高达夫所说的那样：还算前隋干了一件好事。卢楞伽赶紧问道：“李二郎，你刚说的那个漕运是怎么回事？”
“那个漕运，就是前隋炀帝在位期间，为了方便辽东战事和自己出巡，修的大运河。北起蓟京，南到扬州，西连洛阳，连接天下河流湖泊。你知道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皇帝都要出巡洛阳吗？那是因为长安没饭吃，皇帝不得不带领百官去洛阳‘要饭’。”
李二郎的话让卢楞伽震惊不已，皇帝还有“要饭”的时候，真是匪夷所思。李杭见卢楞伽低头不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是真的。刚才李二郎说等各地勤王兵马增援长安，估计这都用不上。若是大食兵马兵临城下，长安不用等勤王兵马，不算长安驻军，就是长安城都能轻松招募出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大军。楞伽，你可知道现在长安城常住人口有多少吗？坐好，别摔倒了，现在长安常住人口一百多万！”李杭就职户部，也是因为管理户籍统筹出色才被引荐到户部任职，所以说长安的人口数字在他嘴里说出来就是权威。
“这还不算关中各地的居民，你想想看，八百里秦川养活了多少人？”卢楞伽再次目瞪口呆，若不是明德请他们几个过来，一次次的刷新他的认知，估计到现在他都没有头绪。也是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大唐子民的骄傲何在？真是此生无悔大唐人。
接下来的几天里，众人都是找寻各类图纸给他，讲解完后再一同谈论。那几天的学习速度是最快的，纲举目张，醍醐灌顶。转眼间，到了最后一天，卢楞伽觉得差不多了，让众人将各类文献放好，唤众人出去吃饭，以表谢意。出门被一番搜身后，众人方才离开。
出了藏库，进了长安，可是却不知道去哪里？最后还是明德敲定，回务本坊。由于他们几个都在尚书省下府衙任职，回务本坊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这几天，天天是胡饼就水，早就厌了。一到酒楼，众人就开始唤店家好酒好菜的上，准备大吃一番。
“感谢诸位近日鼎力相助，让楞伽思路明了，事半功倍。若让小子一人去找，还不知道何时何日才能完成陛下所托？让百姓、长安、大唐免去这兵燹祸事。”说完俯身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未有起身。众人见状，赶紧起身上前扶起，“长安不是你多一个人的，是我们大家的大唐。先不说我们自己了，你就问问渡岸，要是谁敢在长安兴兵作乱，他先愿不愿意？估计早就提刀上阵去跟敌人拼命。”高清晟说完，众人哈哈大笑，拉楞伽入席开宴。
一顿饭宾客尽欢，只有卢楞伽脸色不自然，因为这顿饭严重超过预算。最后一道菜是西域风味，不足一岁的烤羊羔，再加上特有的香料，众人纷纷上手，大快朵颐。不时，肴核既尽，杯盘狼籍。卢楞伽送走众人，要了画像，说是自己忙完陛下所托，每人都有一幅观音法相图。众人齐声喝彩，随后便各自骑马回家。卢楞伽这才回到柜台，准备结账。
“这位郎君，这顿饭算是小老儿请了，以后常来就是。”卢楞伽还没问呢，店家已是开口说道。卢楞伽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谁已经付过了，可是店家连忙说道没有。顺手递给卢楞伽一瓶西域的葡萄酒，说是送的。卢楞伽不好意思的还准备掏钱，被店家打住，连忙送到门口。
“那就改日送你一幅财神图，祝你财源广进。”卢楞伽不好意思的说道，转身就骑马离开。他不知道，那个店家还在看着他腰间的金鱼袋一阵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