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幽狱
眼前的男子长眉乌黑斜飞入鬓，眼若点漆，身量挺拔，背后负一柄长剑，端的是话本子里劫富济贫的剑客风范。
唯独脖颈上缠绕着的一圈白布惹眼得紧，雪白的带子垂在锁骨一侧，陡增几分柔弱之色，和他整个人锋锐的气息格格不入。
虞兰颇为惊艳。
长青这地方，她真没来错，随意一眼，都是惊鸿一瞥。
姻缘这不就又来了吗？
她抬眸浅笑，也不挣脱那人的手，“道友这是要干什么？”
男子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又扣住她另一只手，转身就要带她离开。
虞兰皱起眉头，这人一只手就把她双手箍得死紧，她用力挣了挣竟是挣开不了。
她察觉不对，声线凌厉起来：“给我放开！”
对方仍未理会自己，虞兰面色一寒，蓄力朝对方腿弯踢去。
男子背后生了眼睛一般，轻而易举地避开了。
“不老实。”
男子自言自语道，反手就是一张符咒贴在虞兰右肩。
“你是谁！想干什——”
虞兰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就不得不闭了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
见他们安静下来，不远处几个向这里张望的人收回了目光。
虞兰向上抬了抬眼珠，恰好对上男子淡漠至极，晶莹剔透的眼睛。
她心底发毛，总觉得接下来会有极不好的事发生。
等站定在叶子桑面前时，虞兰心底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要不是有所倚仗，挟持她的人怎么敢自投罗网？
“楚三玄，你的伤好了？”
叶子桑率先开了口，声音不辨喜怒。
楚三玄面色一僵，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脖颈，伤口已经愈合，却还是留下一道骇人的疤痕。眼前这人当初是真的想杀了他的，虽然那杀机来得不知缘由。
气氛有些古怪，虞兰回想起前几日的传言，难道叶子桑杀的“好色之徒”就是眼前挟持她的男人不成，只不过最后没有成功？
楚三玄开口打破沉默，也证实了虞兰的猜测：“多亏仙师手下留情，也多亏长老慷慨赠药。”
不愿多谈此事，楚三玄解开挎着的布包道：“仙师，本场考核，在下得到低级灵药十二株，中级灵药清魂草一株，紫玉花一株。”
话音刚落，周围人就炸开了锅。中级灵药极其稀少不说，还必有妖兽守护，这人竟轻而易举地拿到两株！
“不仅如此，我还有一头凶兽。”
如果说刚才楚三玄报出灵药引得众人议论纷纭，热火朝天，那这下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都鸦雀无声，面色惊恐地看着虞兰，更有甚者，直接瘫坐在地。
虞兰如坠冰窟，浑身颤栗不止。
妖兽分为四等，低等妖兽相当于修士筑基期修为，中等妖兽相当于金丹期，高等则相当于元婴期，这其中开了灵智的高等妖兽则可以化为人形，成为妖修。
而最后一种妖兽又称凶兽，人身魔心，通常指——魔族。
“我是人族，为进长青修炼而来，从未害过人。”
“我有长青阵峰一脉授予的令牌，不是凶兽……”
符咒的效力已经消失，虞兰用力攥紧手心，竭力保持镇静，“叶师兄，我过了浮屠塔的。”
楚三玄面不改色道：“我亲眼看见她用过魔族法术，浮屠试炼有魔族来袭，可能就是为了掩护某些不干净的东西，叶仙师若有所怀疑，拿出测魔石一验便知。”
人心浮动，叶子桑拧着眉和楚三玄对视良久，最后拿出块拳头大小的透明晶石，“虞兰，你过来。”
殷红的血珠滴落晶石，顺着奇异的纹路四散开来，三息之后，剔透的晶石爆发出诡异的血芒。
人群喧嚷地四散开来，长青弟子皆是刀剑出鞘，利刃笔直地对准了虞兰。
虞兰无力地跌倒在地，深埋着头，唇角被自己咬出了血印子。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她被人捆得结结实实，身上的阵峰令牌、匕首、储物袋、还有一株耷拉着叶片的碧血兰都让人搜走。
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手恶狠狠地拽出了她脖子上的红线，红线断裂，在脖颈上留下鲜艳的红痕。
“我的平安符！”
“它无法伤人，留给我吧。”
人群对虞兰的恳求置若罔闻，小小的平安符在推搡中坠入了泥土。
平安符是夫子特意为虞兰求来的，希望她在长青试炼中一切顺利，平平安安。虞兰有心捡拾，每每挣扎着伸手却只换来刀剑入肉，最后只得瞧着被泥土污得不见原本模样的平安符愣怔。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无意中抬眼，恰撞上了林奕厌恶的目光，以及扯着他衣角拉他离开的方冬儿。真可笑，明明不久之前，他们还相谈甚欢。
出了秘境，通过试炼的求道者正式成为长青弟子，随叶子桑他们乘上去往长青宗的飞舟，被淘汰的则自行离开。
一路上众人欢声笑语，言谈间以师兄弟相称。试炼中排名靠前的弟子少不得被一大群人恭维，楚三玄作为魁首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虞兰则远远地被关在特制的狭窄笼子里，眼圈发红地望着那热热闹闹的一群，眸子猩红，像一团燃烧的火。
诡异的黑色魔纹不知何时从厚实的衣服里探出一角，沿着淡青色的脉络，攀附上女子白里透粉的耳垂。
叶子桑则遥望着虞兰脖颈处奇异的魔纹愣怔出神，原来这魔族这么早就来过长青吗？他上辈子错过的可真不是一星半点啊。
名列四大仙宗之首的长青宗位于北境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山顶长年覆盖一层皑皑白雪。
山巅的房屋形态各异，有的形如殿宇，辉煌夺目，庄严大气；有的仅由翠竹搭建，清雅脱俗，隐藏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
接引人早早候在山门，新弟子们一下飞舟，就被迎去接风洗尘。
虞兰则被关押进了长青用以惩戒罪人的幽狱，弟子们怀疑让虞兰混进长青是魔族的阴谋，要仔细审问她一番。
幽狱深处寒冷潮湿，阴森压抑，腐烂的气味熏得虞兰闷声低咳，连身上几处好转的伤势都恶化了，伤口溃烂，血流不止，瞧着触目惊心，可这一次压根没人管她。
来长青这段时日，她可真是三天两头地受伤，明明什么都没做，现下怕是命都要搭进去。她自嘲地想着，手上费力地撕开衣衫裹住伤处。
虞兰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幽狱里撑了三日，初时还算清醒，知道避开伤口躺下，后来烧得迷糊，连自己是谁都险些忘记，身体无意识地发着抖蜷缩起来。
修士大多辟谷，也就没人想到没修炼过的虞兰可能会被活生生饿死在幽狱，也有可能知道却并不在意。整整三日，她滴水未进。
第四日时，虞兰被提进审讯犯人的地方，受了刑。
一盆凉水浇头，虞兰神智总算回归了几分，奈何她对魔族都是一知半解，更别说和魔族协商了什么阴谋诡计，面对诘问只能是一问三不知。
见撬不开她的嘴，审问的弟子气恼至极，覆满灵力的鞭子瞬间剐向遍体鳞伤的躯体。
几近昏迷的时候，她听见弟子满不在乎的声音。
“几鞭子都挺不过去，这么弱的魔物，魔族里也上不了台面，怕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直接处死好了。”
不！不要死！她还这么年轻，还什么都没见过，她要活着！
呼吸急促起来，心脏烧得灼热，血管里一片沸腾，脑海中仅存的几分清明都快被焚烧殆尽，不知不觉间，奇特的黑色纹路爬上她的眼角。
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她伸手抓住了挥过来的鞭子，把握鞭的人都扯得一个趔趄。
“该死的。”审讯弟子恼羞成怒地咒骂道。
灵力在他掌心隐隐成形，漂亮的褚红光团里暗藏杀机，其中蕴含的力量绝非凡夫俗子的血肉之躯可以抵挡。
灵力汹涌澎湃的光团就要脱手奔向虞兰的时候，一只白嫩嫩的小胖手按住了审讯弟子的手腕。
审讯弟子迅速转身，瞧见了个个子只到他腰际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了张肉嘟嘟的小脸蛋，额间一枚雏菊模样的深红印记，黑眸天真无邪，鼻尖微微翘起，小嘴严肃地抿起来。
她头顶色彩斑斓的虎头帽，帽檐两边垂下的雪白绒球在金红二色的袄裙上直晃悠，腰间别着一支红皮白面的拨浪鼓，脚蹬一双虎头鞋，鞋上的大虎活灵活现。
大抵人都对可爱的东西生不出防范，看到是一个懵懂孩童，审讯弟子面上神情由阴转晴，甚至伸出手想要揪一揪女童微鼓的脸颊。
下一刻他的手僵在半空，女童小手中托起的一团黑焰正对着他。由灵力构成的黑焰寂静无声，却让人倍感压迫。
审讯弟子吞了吞口水，浑身毫无灵力波动并不代表没有修为，也有可能是修为高出他太多，他看不透。
他正欲开口求救，黑焰一瞬间笼罩了他全身。
女童食指置于唇间，嘬圆唇轻嘘了一声，“晚上不要吵吵闹闹哦，不听话的小孩会受到惩罚的。”
半息之间，高大的审讯弟子面目狰狞，却寂然无声地化作地上一摊齑粉。
“姐姐的血脉好纯净啊，这样就激发了血脉。”女童咯咯笑了一声。
失去意识，一无所知的虞兰将鞭子指向了女童，女童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真是个恩将仇报的坏姐姐。”她轻声嘟囔着，“要不是哥哥让我走一趟，把你带到他面前，我才不来救你。”
她双脚浮空，口中念念有词，屈指在虞兰前额的上星穴弹了三下。
看似平平无奇的动作，却让虞兰被抽空力气一般瞬间瘫倒在地，眸中墨色散开，露出一抹茫然。
“你想活下去吗？”女童上前拍了拍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
“想，我想！”
“有代价的哦。”
虞兰苍白着脸色，点了点头，眼尾划过一道泪迹。
“只要能活下去，任何代价，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