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我同源
广阔的道场上人声鼎沸，不少求道者交头接耳，神色唏嘘，几乎毫不例外都讨论着长青新出的八卦。
“听说了吗？负责试炼考核的那位仙师一怒之下杀人了！”
“真的假的？我也听说过这事，可这长青立宗之本不外乎仁义二字，要说其他两大圣地试炼出这事我信，可这长青宗……”听的人摇摇头，纳闷道，“长青试炼难度虽高，可历年来也只有最后一场试炼有伤亡，不可能故意杀人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有个女求道者色胆包天，竟趁着幻境轻薄那位仙师，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长青天骄呢？”
更有人挤眉弄眼道：“我还听说那女求道者还寻了另外几个美人，有男有女，想要大被同眠呢！”
正巧遛弯路过的虞兰：“？？？”
虞兰好奇地停下来，开口道：“冒昧问一下，那女求道者姓甚名谁？叶仙师当真杀了她？有人亲眼所见吗？”
那人转过头，瞧见虞兰后微微红了脸，结结巴巴道：“其实……其实也不一定是女子，也有人说是男子。但横竖都是一条人命，长青戒律堂肯定要管，定是要受罚的，接下来主持考核的就不一定是那位了。毕竟……”
眼看那人就要闭口不言，虞兰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眼巴巴地望着他。
那人左右看看，才凑到虞兰耳边小声说道：“那叶仙师虽是掌门座下大弟子，但掌门更重视二弟子宁钰仙师，试炼最容易在新弟子里建立威信，往年都是宁仙师操持的。今年叶仙师好不容易有个表现的机会，居然闹出这事，啧啧。”
“总而言之，咱们还是得小心点儿。”
虞兰低头若有所思，抛开这些弯弯绕绕不说。试炼换人主持对她似乎利大于弊，毕竟她好像也得罪了那叶仙师？
其实她也冤枉，不过碰碰小手，嘴里戏弄几句而已，怎就被认成采花贼了呢？还害得她脑袋疼到现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道友可真是见多识广，多谢解惑。”虞兰打量着那人朴素的衣着，意有所指道：“午时三刻会有长青弟子在道场东边派发低级法衣，听说是下一轮考核必备的，前五百件免费赠送，道友好好把握哦。”
那人眼睛亮起来，感激地看虞兰一眼，算着时间一溜烟儿往东边跑去。
虞兰哼着小曲儿继续晃悠，顺带掂了掂手心一枚小巧的乌木令牌，令牌上刻着个龙飞凤舞的“阵”字，外缘用金粉细细漆了一圈，格外张扬。
要是识货的人瞧见，免不得对虞兰一番羡慕。得到令牌不仅意味着天资出众，更意味着不必通过全部考核，长青阵峰就已经愿意收那人为内门弟子。
……
虞兰第二次见到一身白袍的叶子桑时，脸上笑是僵的，心是凉的，只想低头把自己埋进乌泱泱的人群里。
诚然她贪图美色，听说这位仙师可能挨罚时还有点心疼。可美色哪有小命重要，万一下次见面这仙师的刀下亡魂就成了她呢？
可去他的戒律堂刑罚，人不还好端端搁天上飞着吗？
第三轮考核开始之前，求道者们还得经过浮屠塔验明正身，以此避免魔族奸细浑水摸鱼，混进长青宗。
叶子桑此刻正御剑停在半空，白袍猎猎，眉目微阖，徐徐告知浮屠塔里需要遵守的规则。
“浮屠塔内不得使用任何法器，请各位统一穿上法衣，其余物品包括随身灵器都放进储物袋，届时会有弟子为储物袋叠加封印。”
“若有魔物现形，也莫要慌张，塔内自有元婴长老降伏魔物。”
虞兰低着头发呆，小声打了个哈欠，《长青试炼必知一百条》这书都快被她翻烂了，不就是进浮屠塔呆半盏茶嘛，有必要长篇大论吗？魔物都几百年没出现了。
“最后，”叶子桑厉声警告道：“若违反规定，永生不得入长青宗门。”
虞兰抬头正看到叶子桑朝着她这方向冷冷扫了一眼，像是寻仇似的，她立马低头往后退了几步，紧张地揪了揪衣角，大家都穿着差不多的法衣，应该是恰巧往这边看了一眼吧。
浮屠塔乃是一座八角七层的宝塔，塔顶云雾缭绕，塔身乌黑，肉眼瞧去隐约泛着一圈暗金色泽，每一层塔檐上都坠满了黄铜铃铛，奇的是大风吹过，竟无一声铃响。
虞兰是最后几批进塔的，这塔和佘音镇庙里的佛塔有几分相似，她很有些亲切感。
塔内地方比虞兰想的更为广阔，至少能容下二三百人席地而坐。正中间放着百十来个蒲团，前头有张乌木香案，香案上供着个披红衣袈裟，双手合十的神像。
不少人看到那神像都神色恭敬地去拜了拜，估计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通向上一层的狭窄楼道被符咒贴住，显然禁止外人进入。虞兰收回打量的眼神，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歇它半盏茶时辰，只消通过最后一关，她就正式成为长青弟子了。
也不知道那令牌除了让她直接成为内门阵峰弟子，还有没有其他作用，她应该再多问几句的。
虞兰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想着那几个进入她幻境的美人，一边预祝美人们全部通过考核，一边不自觉地抠着蒲团上的小洞。
越发心烦气躁时，后背猛然传来一股巨力，有长条形重物撞上了她，猝不及防下，虞兰狠狠摔倒在地，前额在地上蹭出一道猩红血迹。
外边的铜铃响了，“哐当当”一片。
虞兰迅速爬起来，来不及呼痛，反手拖着撞到自己的人躲到角落。
“喂！死了吗？”
拖过来的人没吭声，虞兰探了探他的鼻息，倒吸一口凉气，这人竟真死了。
各宗门招收弟子的基本要求就是二十以下未曾修炼过功法的人，因而这尸体很年轻，年轻得过分。
四肢俱在，只是胸前深深凹陷进去，浅青色的衣衫被血泅湿一大块。双目圆睁，瞳孔涣散，眼底凝着深深的恐惧和震惊。
虞兰摒住呼吸，合上了死者眼皮，小心翼翼地退开和尸体的距离，偷偷从柱子后露出一只眼睛。
书里说只有魔族进塔，浮屠塔的铃才会响的。
那魔族是先前混入试炼的一个英俊青年，脖颈上爬着密密麻麻的魔纹，双手各执一柄八棱梅花形的大锤，锤上血迹斑驳，浑身煞气极重。
银锤所到之处，无数求道者直接被一招毙命，一声凄厉的哀嚎之后就化为亡魂。
更糟糕的是，那魔族离她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长青宁钰何在？出来一战！”
青年摆弄着银锤，面无表情扫视一圈：“这一批预备弟子，长青不想要了吗？”
虞兰缩回脑袋，塔内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命丧黄泉，可唯一的出口在那青年身后，她想逃都逃不掉。
长青试炼数百年都碰不到的魔物，怎么就被她碰上了呢？塔内不该还有一位保护他们的元婴长老吗，怎么也不见出现？叶仙师呢？
虞兰咬着指甲，神色有些崩溃。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第一次，她离死亡这么近。
除开越发清脆的铃声，塔内无一丝声响，大声呼喊求救的都死在了巨锤下。
一声轻笑在身旁响起，虞兰僵硬地转过身子，霎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躲在这儿干嘛？这么害怕，我会杀了你吗？”青年语调温柔地吐出话语，然而下一刻手中巨锤却高高扬起来。
“我确实会杀死你。”
虞兰瞳孔一缩，“等等！”
话音刚落，那柄巨锤稳稳地停在了她的前额，她甚至能嗅到巨锤上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青年缓慢地眨了眨眼，端详着稳稳停靠在她前额的巨锤，神色有些奇特，低声道：“等什么，等长青宗的人来救你不成？”
虞兰指甲嵌进肉里，哑口无声，说什么呢？说自己还年轻不想死，求他饶她一命？
“我，我不想死。”虞兰张口，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
“谁会想死啊。”魔族青年笑笑，手背轻轻蹭过她的脸颊。
“乖，我不杀你了，我还会帮你。”
他俯下身，低喃：“毕竟，你我同源，皆是魔族。”
虞兰瞪大眼睛，瞳孔紧缩。
青年魔物捏着一粒青灰色的丹药放进她嘴里，拍拍她的头：“就帮你到这了，剩下的看你造化。”
虞兰舌尖一顶就想吐出去，可丹药入口即化，化为一股暖流流向四肢百骸。
他们并未对峙多长时间，一柄大刀从斜后方劈了过来。
青年魔物举锤招架，刀锋刮过银锤，激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火星。
“过来，陪你打！”
来人还没到眼前，声音已经远远传过来。
唇齿间还存留着那枚丹药的清苦味，虞兰抿了抿唇，直愣愣看着那柄刀极有灵性地飞回主人手里。
这刀有点眼熟，在哪儿见过呢？哦，是那位叶仙师的佩刀，幻境里还差点砍到她身上。长青终于来人了，那就安全了吧？魔物本就卑劣，刚才必然是骗她的！
青年魔物眼含倨傲：“不是谁都有资格当我的磨刀石的，先看你能在我手下撑过几招吧。”
话语声远，间或夹杂着金石碰撞之音。
青年魔物和叶子桑尚在激战，不少人趁机从角落里奔逃向那唯一的出口。
虞兰捂着耳朵，失魂落魄地待在原地。
回过神时只依稀听见一句，“可惜没碰见宁钰，不过你也尚可一战。今天太过仓促，来不及分个高低，下一次我再来找你。”
叶子桑右手持刀，也不去追那魔族，反而慢条斯理地朝她走来，拧眉在她面前站定，刀尖凝聚的血水滴在地上，开出一蓬鲜艳的花。
虞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难道刚才她与那魔族的对话被他听到了？他想杀她么？
是了，铃还在响！塔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魔族已走，可铜铃仍然在响！
虞兰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去。
“啧，吓哭了啊。”
虞兰茫然地摸了摸脸，触到满手的冰凉，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哭了。
铃声起起落落，不复狂风骤雨之势，逐渐清脆和缓，最后归于沉寂。
叶子桑收刀入鞘，嗤笑一声，“虽是个色胚，哭起来倒也招人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