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道士下山
木梓师父当天夜里就领着我走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仓皇，木梓师父却只是叹气。
我们一路上倒也顺利。木梓师父在江湖上竟然颇有威望，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拿出玄帝观的铭牌，上至官府，下至百姓，竟然都要礼让三分。
一天，我好奇地问木梓师父，为什么是他领着我离开道观四处游历，而不是长恭师父。木梓师父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跟着我，你可以安安稳稳地走在阳光下，跟他？哼！”
木梓师父不说，不代表我就不能知道，召来风，不出半天，我就开始庆幸是木梓师父领我游历了。
风带来了长恭师父的消息，也带来了阿元的消息。阿元师姐变了，不那么爱笑，也变得淑女起来。再过一个月，她就要及笄了，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了，长恭师父正忙着给她置办及笄礼。
最近，我总是想起前几世，阿元一到岁数，就有无数的媒婆找上门，给阿元说媒。心里有些堵。
木梓师父为人虽然冷了些，但心思却很细。他似乎看出我不开心，竟然给我买了壶酒，说：“今夜白露，适合思念。喝吧。”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过了白露，就是中秋，是团圆节，我们却在外漂泊。
木梓师父也不说话，自斟自饮。看样子，他也在想念着谁，应该是长恭师父吧。虽然他们天天吵架，水火不容，但是他们感情其实很好。
按照云梦泽的年龄来算，我也快十五岁了，应该是可以喝一点酒的年纪。我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下去。酒一般，淡如水，也没回甘，甚至有些冲头。看来木梓师父确实不怎么会喝酒，比不上长恭师父。长恭师父总是能挑到最好的酒，那酒闻着味道都是醉人的甘甜。
不过，这酒却是今天最好的存在。
我和木梓师父就这样一言不发，自斟自饮，喝了一壶又一壶。木梓师父果然不擅长喝酒，竟然比我先醉了。我扶着木梓师父回房间，隐约听见他念着：“长恭……”
第二日，木梓师父如同不曾宿醉般，一早叫我起床打坐诵经。练完所有功法，木梓师父便领着我来到了一座宅邸前，有人拜托木梓师父除祟。
这户人家我有些眼熟，仔细端详，才发现竟是几百年前那转世当了宰相的阿元的旧宅。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我不仅有些眼热，我还能想起当时和阿元在这宅子里下棋对弈的场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只有我，还是以前的我。
如今宅子里住的人，早已不是阿元的后人。只是这宅子是前朝宰相旧宅，很多人为了讨个好意头，就一直有人买下来住。
如今，这宰相旧宅却不怎么太平。平日里，倒是平静，但是今年中秋佳节前，本应该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准备过节，这宅子却开始出现诡异的现象。
书房里，经常有书无缘无故的掉落，放好或者另买其他，也总是那几本掉落；池塘里的鱼最近总是突然跳上岸，放回池塘，还是会跳上岸，其实这个池塘一直就很奇怪，除了养鱼不能养其他的东西，养了也活不了，如今连鱼好像也不能养了；还有宅院中间风景最好的对弈亭，忽然鬼打墙，谁都不能靠近，靠近就会被弹开。
如今这宅子的主人，也算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自然不能让自己宅子有这等怪事，倘若传扬出去，难免会影响他的名声和仕途。这才私下里托请了木梓师父前来。
木梓师父对外一向温和有礼，他与主人简单了解一番，便领着我探访各诡异之处。先是书房，总是掉落的书，是《诗经》《楚辞》《山海经》《逍遥游》，书都很平常，没有任何咒怨附着，而书房也同样探查不出怨气。
我却认得这几本书，是宰相阿元和我最常读的书。阿元说，天地之间不应该只有云梦泽，应该如同《山海经》所说，有五方之山，八方之海，天地才能称为天地。他想走遍这些地方，如鲲鹏般遨游天地。我那时笑着说，带上我。
那池塘也是，是我和阿元经常垂钓的地方。阿元也是在这里逝去。
至于对弈亭，是我和阿元下棋的地方……
每一处，都有我和阿元共同的记忆。
站着对弈亭，看着虽然整个亭子不复往常，但依稀能看出点曾经模样，应该是这里。我暗自捏了诀，风轻轻吹起，自空中传来点点微不可闻的气息，是宰相阿元的意念，竟然历经数百年没有消散。
木梓师父似乎也感受到了，他拿出符咒，想要焚了宰相阿元那一缕残念。我一把抢过符咒，“不行，那是阿元！”
木梓师父愣住，他看着我，我想我脸上的神情可能比较吓人，木梓师父竟然乖乖听了我的话，收起了所有符咒。
我割破手指，挤出一滴血，然后施法让这滴血吸了宰相阿元的残念。那残念渐渐成了人形，是宰相阿元。
“缔绛吗？”那人形开了口，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释然。
“是我。”我也哽咽，宰相阿元不但是我爱的阿元，也是我的挚友。
“竟然真是你，老天待我不薄。”宰相阿元那虚幻的身影竟然还能显示出模糊的笑容，他如同当年一般，哈哈哈大笑了几声，才又正色且深情地说：“我一生顺遂，志得意满。唯一遗憾的是，直到大限已至才知心之所属。缔绛，我爱你，无关男女，无关风月，无关世间所有，只是单纯爱你。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终于还是等到阿元一句我爱你，无关所有，只是爱我。我竟喜不自禁到也哈哈哈大笑，笑到泪流。
宰相阿元的身影静静地看着我笑着哭着，和以前的师姐一样，眼中只有我。
忽而一阵风吹过，那残存的念想，自我唇边掠过，消散殆尽。
“木梓师父。”
“嗯？”
“原来人间的离别真是为了再次重逢，更好的重逢。”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