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石雕
“你说谁是妖孽?”白云梦眯着眼打量那黑发男人,“你看起来才更像妖孽吧?”
说着,将醺玄往怀里又揽了揽。
男人撑地站起身,青衫磊落,气质散漫而矜贵。他向白云梦伸出玉雕般的手:“把那只猫给我,我可以饶你一命。”
白云梦咧嘴,皮笑肉不笑:“行,那你把我的命拿走吧。”
男人一皱眉,还未开口,就见醺玄没好气地一巴掌呼在他脸上,口吐人言:
“胡说八道什么!”
男人:“?”
他漂亮的凤眼微微瞪大,矜贵气质顿时被迷茫取代,看上去还有些傻乎乎的。
“你们……都是妖?”用两根手指托着下巴,男人来回扫视着身前的一人一猫,若有所思,“可是不对啊,我只在这只猫身上感受到了生气……”
白云梦从他的自言自语捕捉到一个有趣的信息,立刻问道:“你在我身上感受不到生气,难道我是死人?”
男人斜他一眼,语气依旧冷漠:“不,你是妖孽。”
白云梦:“……”
这话没办法谈了,摆烂吧。
白云梦就地坐下,甚至想找个舒服地方躺一会儿。
醺玄被他逗乐了,举起拍拍他的脸以示安慰,随即从他怀中跳下,甩着尾巴踱步到男人跟前。
男人退后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醺玄歪了歪头,忽然跳起身,从他掌心叼走一根鱼干。
“诶!……”
男人试图阻止未果,看着身前油光水滑的黑色猫猫理直气壮地啃着鱼干,被自己盯着也不慌不忙,圆圆的眼瞳反看向自己,好像在等他开口。
刚才这只猫……是开口说话了对吧?
那他就不是猫,至少不是普通的猫!
最好不要靠近!
男人的脑子拼命营造危险氛围,可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身体已经遵从喜好,蹲下,伸手,摸猫猫头去了。
脑子:真没出息!
手:嘿嘿嘿,毛茸茸的真可爱!
醺玄歪头在他指尖蹭蹭,舔掉嘴角最后一点鱼干,说道:“我们不是妖孽,是误入此地。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人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看看醺玄再看看白云梦,原地盘膝坐下。
这就是可以聊的意思了。
男人勾着腰间玉带边沿的穗穗:“这儿是黄粱山。黄粱一梦的黄粱。严格说起来,这不算一个‘地方’,而是一处幻境。”
意料之中的答案。
醺玄眯了眯眼,与白云梦交换一个眼神。毫不意外。
“你怎么确定这是幻境?”白云梦用抬杠的语气问。
男人冷冰冰地回答:“因为幻境是我创造的,准确地说,是由我作的一幅山水画幻化而来。《一枕黄粱》,那幅画的名字。”
醺玄抖抖耳朵,对于这个名字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
“《一枕黄粱》……”白云梦也皱着眉,冥思苦想。
蓦地,醺玄脑海中一念闪过,脱口而出:“你是云淙?”
男人挑挑眉,忍不住又伸手去挠他下巴:“哦?我的名气已经传到你们妖界去了?”
“诶,说归说,别老动手动脚的!”
白云梦刚被云淙的名字震撼,就因他不合时宜的撸猫举动回了神,对于这位大诗人的滤镜一秒破碎,没好气地扒开他的手。
醺玄无奈地看了看他,再去看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忽然就感觉不真实起来。
云淙是梁朝盛年最出名的诗人,同时也是历史上最有名的山水诗人,诗画双绝。
他作诗常因一时兴起,做完一首必要再配一幅画,因此他的诗极有画面感,他的画也诗意盎然。
可惜这样一位大才子仅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流传后世的诗作与画作也不多,配套的更是少。唯一的好处就是首首精品,篇篇佳作,为诗坛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现代文学界,关于云淙生平的史料极少,研究自然也少,但有一点是文人与历史学家们公认的,那就是他爱猫。
爱猫如命,是个猫痴。
一生养过上百只猫,不仅给每只都写了一首诗,还专门作文——《御猫记》,记录自己的养猫日常,唯一一卷考古发现的手稿原本上也布满了猫爪子印,可见他对猫有多么痴迷。
那《一枕黄粱》就是他流传下来的十二幅山水画之一,落款处也有个小小的奶猫爪印。
醺玄看着面前的男人,再想到他对自己和白云梦的双标表现,感觉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真的是云淙?”白云梦半信半疑地问。
“爱信不信。”云淙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对醺玄说道:“这幻境虽套了我作品的外壳,却是毫无生气。我坠入此地后遇见了三个人,两个下棋的,外表仙风道骨,内里却是浊臭的血墨。再一个就是这樵夫——”
他扫白云梦一眼:“倒是有血有肉,可内里的魂魄怪异得很,仿佛一张千疮百孔的破布。如此灵魂,说是人类太过怪异,说妖孽倒正正好。”
闻言,醺玄若有所思地看向白云梦。
云淙没必要说谎,他的魂魄必然有异。就是不知道这种异样源于他本身,还是幻境加诸的幻象。
“偏见。”白云梦对云淙的话不以为然,斜着眼瞅他:“我看你是嫉妒,嫉妒你孤零零进入幻境,而我身边有猫陪着。”
说完,他一把抱起醺玄蹭蹭毛,嘚瑟地道:“羡慕吗?”
正认真思索的醺玄:“……”
要不是情况不明,他高低得给这臭小子来俩大嘴巴子。
这时,云淙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激动得仿佛不打自招:“胡说八道!我怎会羡慕你个古里古怪的妖孽!我家中可是狸奴成群,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哦。”他的反应真有意思,醺玄回过神来,突然也想逗逗他,“那猫呢?”
“……”
云淙盯住他,目光幽幽。
“噗。”
醺玄和白云梦同时笑出声来。
一番针锋相对之后,两人一猫也算熟识,解除了之前的剑拔弩张。
他们寻了块芦苇少,离身后的林子也远的空地坐下。
醺玄趴在白云梦腿上,揣着爪子:“云淙先生,你进入幻境多长时间了?”
“约莫两个时辰。”云淙托着下巴,定定注视着他折入肚皮底下的毛爪爪,蠢蠢欲动。
醺玄被看得不安,动了动:“既然《一枕黄粱》是你的画作,那你应该知道画的全貌。能不能描述一下,我们也好四处探看,寻找脱身的办法?”
他的要求提得合情合理,但也带有一点私心。
现代留存的《一枕黄粱》是损毁之后的临摹版本,原貌只能从《一枕黄粱》的同名诗中推敲还原,几百年了也没有个确切答案。
听原作者亲口描述一遍,也算了结一个小小的遗憾。
云淙抬起眼帘,似乎在算计什么,良久才笑道:“可以,条件是,你要给我摸摸爪子。”
白云梦翻了个白眼。
不愧是你,猫痴云淙。
醺玄撇撇嘴,抽出一只爪子递给他。
云淙飞快抓住,揉揉毛,再按一按肉垫,心满意足。
白云梦“刷”地抢回醺玄的爪子,提醒还在陶醉的大诗人:“现在能说了吗?”
“咳咳,当然。”云淙清清嗓子,用手往身后画了个半圆,“从溪水往后,一整片都是山林。从林子往上走,可以走到山顶,那里峭壁嶙峋、云气缭绕、松柏成片,是世外仙境。溪水蜿蜒斜下,下方是一片云海,没有道路。”
山峦巍峨,密林苍莽,云海浩荡。
醺玄单是幻想,就觉得这幅画一定气势磅礴,令人心胸开阔。
白云梦想了想:“那我们不能往下,只能朝上走?”
“嗯。”云淙点头,“我方才试过,下方无路。穿过林子走向山顶,应是唯一的出路。但,我也不知上方有什么,又怕途中再遇妖孽,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醺玄与白云梦对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他们身体上饥饿与口渴的感觉已经消失了。
是因为他们停止朝反方向走,还是因为他们遇到了……云淙?
想到此节,一猫一人不禁都留了个心眼。
“走吧,去山顶看看。”
醺玄跳下白云梦的膝盖,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坐在原地的两人:“不管这是不是出去的路——你们不好奇上面有什么吗?”
黑猫的金瞳明亮又坚定,如同深夜里引路人所持的火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跟从。
云淙受他神采所摄,迈出几步,才怔怔回神。
“走吧大诗人,跟猫妖和妖孽一起去探探。”白云梦从他身旁跑过,与醺玄并肩。
云淙看着他们的背影,一晃神,恍惚以为他们已经如此走过千百年。
……
天已经亮了,山林中的光线却仍然黯淡。浓荫遮天蔽日,偶有散碎的光打在地上,洇成一个个不规则光斑。
醺玄走在前方开路,耳朵左右转动捕捉声响,爪子踏过满地的枯枝败叶,驱散藏身在底下的蛇虫。
看着被醺玄一爪拍飞的黑色甲虫,云淙鼻尖翕动,一脸嫌弃:“又是那股浊臭的血墨味道。”
白云梦也嫌弃,不过嫌弃之余,他也不忘正事:“你的诗以‘一枕黄粱’为名,为何写的是日月星河,画的是山川辽阔?”
云淙似乎诧异于他会这么问,想了想,轻笑出声:“因为这是我眼中的人间,而人间如梦,活这一遭,便如一枕黄粱。”
寥寥数语,却能听出他的旷达不羁,犹如明月入怀。
但在这样的阔大心境下,隐隐可以听出他所执不能完满的寂寥。
执念吗?
醺玄若有所思地晃晃尾巴,正思忖间,突然听见前方传来脚步声。
他停下步子,白云梦和云淙也原地站定。
三道视线齐刷刷望向声源,几株环抱成群的树木后方依次转出两道身影。
一高一矮,一男一女。
男子做樵夫打扮,背着一背篓的干柴,步履轻快。女子背着一箩筐的野菜、蘑菇和木耳,鬓边簪着野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两人走出几步,看见醺玄他们,奇怪又好奇地望了过来。
醺玄和白云梦却倒吸冷气。
石雕!他们是那两座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