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十七、入幻
白云梦睁开眼睛，本能地想坐起身，强烈的眩晕感却制止了他的本能。
他头晕眼花，视野里有一片深深浅浅的绿色，万花筒一般缓慢旋转着，又像加了可食用颜料调制出的奶油。
先前被屏蔽的五感，现在正在恢复，臂弯里那团软绵的、毛茸茸的触感也逐渐变得清晰，隐约勾勒成一只猫的轮廓。
等等！猫？
白云梦刷地坐起身，顾不上头晕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失，急忙低头去看怀里的黑猫。
他把自己蜷成了丸子状，枕着爪子昏睡着，不过看他耳朵抖动的频率，想来也快醒了。
还好还好，活着就好。
白云梦舒了口气，一秒过载的心率慢慢恢复正常。
他不着急叫醒醺玄，搂着猫又缓了一会儿，等五感复原，才张头环顾四周。
刚才在聚餐上被醺玄抱住时，白云梦的头像被人重重捶了一记，天旋地转地昏了过去。
此时醒来，他却身处一片陌生的密林，躺在干燥但狭窄的树洞里，身上的衣服也变成了粗布短打，短发换成丸子头。
是那座山有问题，又或者说……
白云梦的目光落在地上，沿着枯枝碎叶一路逡巡，在靠近小腿的地方看见了书册的一角。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对当下环境的嫌弃和不适，伸手刨出那本书。
抖落沙土，封面上“烂柯棋谱”四个字残缺不全，但和他之前拿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白云梦正想翻开棋谱看看，忽然感觉趴在腿上的猫动了动，肉乎乎的爪垫按着自己的膝盖起身，顺势抻爪伸懒腰。
他立马把棋谱放到一边：“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喵哇——”醺玄打了个哈欠，用力甩甩头，“没事，就是有点晕。对了，这是哪儿啊？”
他一边问，一边上下左右地观察，发现自己正待在狭小的树洞里，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白云梦看他表情，也感觉浑身不舒服，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样的刺挠。
树洞是待不下去了，他抄起棋谱抱着猫，从那狭窄的洞口钻出去。
下一秒，月光从头顶洒落，一猫一人齐刷刷仰头，就见树林上方，原本排布密集的树荫破了个窟窿，还正好破在他们头顶。
一轮圆月就嵌在那窟窿当中，严丝合缝。如同一只硕大的眼睛，温柔又冷淡地望着他们。
“咱们这是……穿越了？”醺玄抬起后腿挠挠耳朵，想起昏迷前的事，眉头皱起。
“诶。”白云梦戳他的腰，“你刚才为什么抱住我？”
醺玄耳朵一转，拧着看不太出来的眉毛把昏迷前的感受描述给他听。
白云梦也跟着皱眉，抖了抖棋谱：“看来我们从剧本杀店里带出的这玩意儿确实有古怪。不过，我刚刚只找到了棋谱，棋盘和棋子不见了。”
醺玄环顾四周，夜晚的林子能见度非常低，被月光一照，影影绰绰的，仿佛处处都是人。
他正想提议原地待一晚，等天亮了再找路出去，白云梦就又戳了戳他的腰窝。
醺玄被戳得一缩，警惕地瞅他：“干嘛？”
“所以你不安的时候，”白云梦托着下巴，问了个醺玄未曾预料的问题，“会下意识抱住身边的人？不是我，也可能是其他的人？”
醺玄一歪头，金瞳里亮光流转，像日光照在泉底的水色：“不一定。我只扑我信任的人。”
“哦。”
白云梦淡淡答应，双眼却不由自主地弯起。
醺玄瞧着他的笑颜，面容俊丽，清澈明媚，没有一丝烟火气，无端地感受到些微熟悉。
可没等他找出这份熟悉感的来源，就见白云梦表情一凛，眯着眼望向他身后。
醺玄立刻扭头往后看，视线刚刚聚焦，就被两道人影惊了一跳，背上的毛微微炸开。
等他冷静下来细看，才发觉那不是什么人影，而是两座立于树下的石雕。
“过去看看……”
白云梦刚张嘴，醺玄便朝石雕所在的地方小跑过去。
数棵酸豆角树长成一个半圆，投下遮天蔽日的树荫，将石雕笼罩其中。
石雕本身不大，与人等高，一男一女，都做普通村民打扮。他们的脸、身体和衣物都雕琢得分外惊喜，身上也干干净净，女子的发髻上还别着一朵鲜花，看着不像普通的石雕，而更像……人？
醺玄的瞳仁缩成针尖大小：“这两个真的是雕像吗？”
白云梦挑挑眉，显然与他想到一起去了。
“萱萱，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别叫我这个名字！”醺玄捏着猫猫拳呼他一爪子，“记得。那个樵夫是被一对兄妹救起的，而这两座雕像，正正好是兄妹配置。”
如果非要往这上面扯，少女雕像比少年要矮些，两座雕像还牵着手，说是兄妹完全不违和。
白云梦抱着醺玄揉毛，语调短促，显得有些紧张：“我现在拿的可是樵夫剧本，你说……会不会天一亮他俩就变成人，然后把我们揪回村子里去？”
醺玄嘴角一抽，想反驳，却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雕像变成人的确玄幻，但这已经是他们经历的事情里最不玄幻的一件了。
再联想到故事里喝尸水，吃死老鼠肉的设定……
醺玄忍住恶心，毛爪子扒拉扒拉白云梦的衣角：“我们先离开这里，离它们越远越好！”
“好！”
白云梦抱起醺玄，朝雕像的背后走。
夜晚的树林虽然黑，但枝叶缝隙间多少能漏下点月光照明，磕磕绊绊的也能走。
醺玄从白云梦怀里跳下，走在前边替他引路，顺腿踹飞几只不长眼睛的毒虫。
只是急着离开的一猫一人并不知道，在他们走出数十米后，那两座石雕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转过了身，眼皮缓慢上抬，眺望他们离去的方向。
……
“白云梦。”
“啊？”
“咱们走了多久？”
“嗯……十五分钟？”
对话戛然而止，醺玄停下脚步，仰头去看天空。
他们走到了林子里树木较为稀疏的区域，头顶荫蔽薄，能清晰看见一片蔚蓝广袤的天，以及大朵大朵鱼鳞般的云霞。
醺玄尾尖轻甩，隐隐透出不安。
“十五分钟，可以让满月夜晚过渡到彩霞漫天吗？”
白云梦挠挠头，原地转了个圈：“是很奇怪啊，这天怎么就亮了？”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咱们掉进来的树林有问题！黄粱山，黄粱一梦，这是个幻境！”
醺玄点点头，耳朵一动，捕捉到前方传来的潺潺水声——他确定刚才还没有。
白云梦也听到了，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微微皱起。
醺玄干笑道：“按照你讲的故事，幻境之下是个乱坟岗。那这里的树、雕像，还有水……”
“别说了。”白云梦青着脸制止。
刚醒来那会儿，他身上沾满了从树洞带出来的灰尘，洁癖本性让他浑身刺挠，恨不得找到条河跳进去涮个十几二十遍。
但现在他不敢这么想了。
天之道那河水是什么东西！
“咕噜噜——”
几乎是同一时间，醺玄和白云梦的肚子响如擂鼓，饥饿感侵占肠胃的同时，他们也口干舌燥，仿佛两三天都没喝过一口水，嗓子都在往出冒烟。
醺玄的声音时间哑了两个度：“在幻境里渴死饿死，我们真的会死。没办法了，就算前面是……咱们也得保命为上！”
“……”
白云梦的面部轻轻抽动，他的嘴唇干燥得甚至出现了裂纹，抽一下疼一下，再加上心理不适，整个人都麻了。
“走吧。”醺玄原地起跳，软软的肉垫在他眉心一按，“不管那是什么，就当是普通的水好了！”
白云梦抱住他，垂头去看他明亮的猫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身体上的不适感确实减轻了很多。
“……嗯。”
片刻后，一只黢黑的毛爪子拨开芦苇，一条淌过碎石河道，清澈见底的水流从高处落下，水珠跳跃，晶莹剔透。
水位不过半米，水底有水草摇曳，偶尔闪过鱼影，石子间趴着一只只青背大虾。
水，有了。
食物，有了。
醺玄默默看白云梦。
白云梦不知怎么，居然领会了他的意思，抬手在身上四处摸了摸，居然摸出了一支火折子。
很好，将生食变成熟食的火也有了。
白云梦指着河里一动不动的虾：“吃吗？”
醺玄咽了咽口水。
他真的很饿，打从出生以来就没这么饿过。
理智被叫嚣的食欲慢慢吞噬消磨，他弯起爪子，捏碎了掌下几块鹅卵石。
一猫一人对着看，肠胃叫得猖狂，脑子却在摆烂，越饿越不想自己做决定。
这时，旁边的芦苇丛里响起了簌簌声。
醺玄和白云梦刷地扭头看去，里面伸出一条修长的手臂，青绿色的袖子压得芦苇倒了一片。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
手臂的主人缓缓坐起身，黑发散乱地披在肩头，他一抚额前碎发，慵懒地回头，一双生得贵气的凤眼倏然眯起，像是看到了有趣的事物。
“猫儿，来。”他仿佛没看到白云梦，自顾自地向醺玄勾勾手指，眉眼弯弯的笑颜活像只狐狸，“到我这儿来，给你吃小鱼干。”
说着，他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纸包展开，里面叠放着好几根油炸小鱼干，香味扑鼻。
醺玄鼻翼翕动。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白云梦用力抱紧了他，警惕地问：“你是谁？”
“我吗？”男人终于给他个正眼，眼底的笑意却成了冰冷，似笑非笑，“黄粱山的妖孽，不配知晓我的身份。”
白云梦：“……？”
醺玄：“……？”
不是，你说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