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野兽
醺玄后退半步，与白云梦站到一处。
一猫一人盯着不远处那兄妹俩，脸上的警惕根本藏不住，也不想藏。
“怎么了？”云淙看看那对兄妹，再看看醺玄和白云梦，不明所以。
白云梦奇怪地瞥他，小声问：“你没发现……他俩的异常吗？”
“有什么异常？”云淙反问，“除了没有生气不似活人，他们比你可正常多了。”
“……”
白云梦怀疑他是在针对自己，因为自己有猫，而他没有。
醺玄扒拉扒拉白云梦的裤腿，提醒他别胡思乱想，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兄妹正朝这边走来。
两人并未表露丝毫异状，哥哥的表情是正常的疑惑与戒备，还把妹妹往身后揽了揽。
妹妹则探出个脑袋，目光好奇地在白云梦和云淙脸上反复跳跃，看见醺玄时，不由得眼睛一亮，笑出了两个梨涡。
怎么看都像正常的、普通的人。
醺玄甩甩尾巴尖，冷静地观察他们。
“二位是……”樵夫问：“误入山中，还是要往山上去？”
白云梦还没想好如何作答，云淙就先懒懒地说：“自然是往山上去。这位大哥刚自上边下来，不知有没有好走一些的路，或者近路、小路，指引我们一二？”
他说话有些文绉绉的，一听就知道是读书人。
樵夫不禁肃了神色，略显拘谨：“上山可没有近路，小路也危险。你们从这里拐个弯，有条修在山壁上的栈道。栈道的两边是扶手，小心一些，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刚说完，那簪花的姑娘便扒着他肩膀道：“不过那条路不能通向山顶，中间还有条盘山窄径，很难走。你们要小心啊！”
小姑娘的嗓音脆生生的，像刚冒头的嫩笋，几乎是瞬间就消掉了醺玄三人半数以上的警惕心。
“谢谢提醒。”白云梦向她笑笑，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你们是住在山上吗？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着附近有人家。”
“对啊！过了前边那条小溪就是我们祝家村了！”没等樵夫开口，小姑娘就先抖搂出来了。
樵夫瞪她一眼，有些无奈：“各位如果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对了，山上最近有猛兽出没，不太安全，你们也不要停留太久。”
出于好心，他最后又提醒了一句。
白云梦和云淙道过谢，目送兄妹二人离开。
不过，在他们离去之前，醺玄瞅准机会上去蹭了蹭那姑娘的手。
樵夫被他吓了一跳，姑娘却咯咯笑了起来，还蹲下摸摸他的头。直到被哥哥拽了一下衣角，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醺玄攥紧碰触过姑娘手臂的爪子，上面还残留着温软的热度，与寻常人的肌肤触感无甚区别。
只是……
那一副惟妙惟肖的躯壳里，少了灵魂，只有一点不知被哪路高人点化的精魄。
等兄妹两人都走得看不见了，白云梦才问：“大诗人，你的画里有祝家村和他们说的猛兽吗？”
“我的画，不曾细致到如此地步。”云淙挑挑眉，饶有兴致，“这幻境倒是很有想法，把我画里缺的东西补上了一两分。”
白云梦一脸无语：“……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两人正在抬杠，就见醺玄迈开脚步朝山上走，连忙跟上。
醺玄左顾右盼，防着樵夫说的猛兽，又想起之前的念头，问云淙：“云先生，你可有想望无法圆满？”
“嗯？”云淙不解。
白云梦向来与他心有灵犀，听到这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云淙有执念，如同书邪那样的执念。
执念的力量可以拓展得无穷大，它能让书邪活过数百年，自然也能令云淙跌入由自己的画作幻化而来的幻境。
至于醺玄和白云梦为何会被一起吸进来，这就得等之后再查了。
醺玄转过身，像道黑色的闪电轻盈跃上云淙肩头。
云淙有些受宠若惊，僵着他蹲坐的那半边肩膀，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耳尖。
白云梦见状，皱着眉十分不爽。但考虑到醺玄是为了套话，就没说什么。
“你可有什么愿望，心心念念却无法实现？”醺玄又问一遍。
“愿望吗？”
云淙托着下巴，从醺玄澄澈又冷静的眼底，看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执拗。
于是他笑了笑说：“在作画之前，我刚好读到前朝佚名文人的作品，当中提到山水之间有桃花源，人人和睦，夜不闭户，蔚然有大同之风。可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世界，便一直念着，想看一看。”
说着，他顺顺醺玄背上的毛，凤眼里都是温柔：“这个算吗？”
云淙的语气乍一听像是在开玩笑，可他的眼神很认真。
醺玄眼都不眨地点头：“算。”
他这没来由的信任让云淙一愣，然后低低笑了几声。
“嗯，多谢你信我。”云淙看向远处，神情悠远，“他们都不信。”
四周安静下来，唯有脚步声在回荡。
半晌，白云梦冷笑道：“少装深沉，我看你就是闲的。”
云淙眨眨眼，理不直气也壮：“呀！被你发现了。”
醺玄翻了个白眼，从他肩头跳下，小跑向前。
这丫的才子滤镜在他这儿算是碎完了。
两人一猫走出树林，往上就是一片犬牙差互的嶙峋峭壁。山壁陡峻，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突起，樵夫妹妹说的栈道就是架在这些突起之间，如同一条无爪的龙，盘踞在石壁之上。
“呼——”
倏而狂风大作，吹得醺玄浑身猫毛乱翻，耳朵摇晃，也吹得那条上悬下空的栈道嘎吱作响。
醺玄淡定地扒拉耳朵，正要迈上去，就被白云梦一把薅了回来。
“先别着急。”白云梦说，“让我试试它牢不牢固。”
醺玄歪头看他，语气毫无起伏：“你又要整什么活儿？”
白云梦瞪他：“不是整活，我这是出于安全考虑。”
说我，他弯腰捡起几块石头，在手上颠了颠，一颗一颗地砸向栈道。
“啪！”
第一颗砸在护栏上，护栏纹丝不动。
“砰！”
第二颗正好落上栈道，很快又滚落下来，栈道动也不动。
“当！”
第三颗砸到了对面石壁，不知碰到什么东西，发出了非常脆的一声响，很像动物脑壳与石头碰撞的声音。
醺玄朝声源处多看了两眼，但因为有云雾遮挡，什么也没看到。
“现在可以上去了吗？”云淙耐心地等白云梦表演完，似笑非笑问道。
“可以了。”白云梦把醺玄放上栈道，拍拍他宽厚的背脊，“出发吧，猫猫侠。”
“……”
醺玄白他一眼。
……
不得不说，走这种架在山壁上的栈道还是颇考验胆量和体魄的。
胆子小的人上去两步就得被吓下来，身体不好的往下看一眼就能晕过去。
好在醺玄和另外两人都符合条件。
一路小心翼翼上了山顶，果然看到了大片苍翠茂绿的松柏。
云海沉在山腰以下，山上却是一片天朗气清，万顷碧蓝的景象，视野开阔到让人遗憾为什么只生了一双眼睛。
远方，太阳升起。
一轮明黄曜日从云海之下探出，虽然只出了半个身体，却大得惊人，醺玄看着，如同近在咫尺的壁画，体积巨大，气势磅礴，好像要将他吞进去。
“好大的太阳……”白云梦满心诧异，喃喃道，“这要不是幻境才有鬼。”
云淙托着下巴说：“这不是我画的，我从不画半日。”
醺玄注视太阳，恍惚感觉太阳也在注视着自己。
蓦地，一股没来由的危机感在他神经末梢上炸开。他汗毛直立，想也不想就从原地跳离，一只锋利的爪子险之又险地从他耳边抓过，挠下几根毛发。
“当心！”
他躲避的同时不忘冷静地预警。
变故突如其来，白云梦和云淙都吓了一跳，慌乱间差点退到悬崖那边。
醺玄微微压低身体，扯着耳朵，尾巴一摇一晃。
他弹出爪尖，盯住前方的黑色身影，喉咙里溢出警告的低吼。
那是一只似猫似狐的野兽，通体漆黑，体型修长，只是比醺玄瘦弱几分。尖尖的脸上嵌着两颗幽绿的眼珠子，张嘴低叫，露出满口森森白牙，又尖又利。
野兽以爪刨地，忽然毫无征兆地发起攻击，速度奇快，行动轨迹在空中拉出一道黑线，是相连的残影。
那条残影绕着醺玄拐了个大弯，突然直冲云淙，利爪如钩，携着劲风挠向云淙的脖子，要扯下他的头颅。
速度如此之快，别说云淙，就是白云梦也没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野兽逼近。
千钧一发之际，醺玄原地起跳，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踢出一脚，全力蹬在野兽的侧腰。
于是白云梦和云淙就看到那头已经近在咫尺的野兽，在得手的前一秒如同炮弹般向斜侧弹飞，轰然撞倒一棵松树后落地，身体痛极地蜷缩。
醺玄瞳孔缩紧，绷着全身肌肉，面无表情地甩掉后爪上沾的血迹。
当着他的面攻击他的同伴，当他是死的吗？
野兽倒在树下，身体一阵一阵地抽动，腰部往右边突出一块，骨头和肌肉都错位扭曲。
醺玄踱步到它身前，抬爪，踩在它头顶。稍微一用力，它的头骨便咔咔作响。
“袅——”
野兽痛苦地嚎叫，叫声也像猫。
“萱萱。”白云梦冷不丁叫了醺玄一声。
醺玄回过头，下颚微抬，眼神凌厉，带着被激怒的凶兽般的戾气和傲慢。
白云梦却不怕他，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摸他的头。
他的指尖碰触到醺玄的头顶，软的，温热的。耳朵慢慢支起，擦过他指腹，同样温软。
醺玄的身体慢慢放松，爪子上的力道也轻了几分。
他眨眨眼，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竟被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野兽激发了身为妖族的戾性。
这玩意儿有古怪！
醺玄缩回爪子，在野兽身上又补了一脚，将它踹晕。
白云梦立刻弯腰抱住他，开口道：“云淙，来看看这是个啥！”
一如往常，配合默契。
醺玄在他怀里磨蹭脑袋，蹭掉心里最后一点戾气。
云淙摸了摸脖子，惊魂未定。
缓了片刻，他慢慢走到野兽跟前，才靠近就皱起眉，捂住了鼻子。
“是血墨的味道，跟山林里会攻击人的蛇虫，以及我之前见过的那两个下棋的老人一样。”
云淙盯着野兽，半晌，吐出两个字：“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