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条件
后半夜，当有仆人发现不对，匆匆忙忙进入书房，点了灯查看时，才救起躺在宝物碎块间心痛欲裂的楚何悠。
他哆嗦着嘴唇，一把甩开将自己从地上扶起的仆人，暴怒地大吼大叫：
“快！马上让所有人封锁镇子！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那两个贼人！”
“不知死活……胆大包天……不仅伤我身体，还毁我宝物！等我抓到他们，定要一刀一刀剐了他们！”
仆人吓得战战兢兢，正要退出去转达命令。
这时，外面响起了巨大的嘈杂声。不多时，嘈杂声停止，取而代之的却是响彻天地的马蹄声，整齐划一，犹如从地下涌起的雷鸣。
血气上头的楚何悠忽然一愣，揪住仆人的衣领问：“怎么回事？外面怎么了？为什么……会有骑兵的马蹄声？”
仆人颤抖着摇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书房外突然冲入一个仓皇的家丁，头上脸上都是血。
“镇长！镇长快跑！……”
家丁摔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来到楚何悠跟前，抓着他的衣服下摆，声嘶力竭地道：
“长公主殿下……殿下的军队……进镇了！”
楚何悠头一晕，感觉太阳穴被血液冲得突突直跳：“怎么可能？殿下不是在拦截叛军吗？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射来一支红羽箭矢刺穿家丁的咽喉，楚何悠骇得也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大门被冲开，两名身披重甲的士兵手持弓箭走了进来。
其中一人垂眼看他，眼神漠然，身上却是百战之兵的巍峨煞气，厚重如山。
“长公主殿下驾到，有话问你。”
“……”
楚何悠浑身冰凉，失去了所有力气，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另一边，在半刻钟之前，出完气的醺玄与白云梦原路溜出镇长府邸，在镇口石碑下拿了他们暂时寄放的包裹，准备找个地方歇到天亮，再寻人打听哪个地方学风淳朴，过去碰运气找书。
然而，刚出镇口，走在白云梦身旁的醺玄便头皮一炸，伸出爪子拦了拦他的腿。
白云梦同样警惕地收住脚步，就见漆黑一片的前方齐刷刷亮起无数道火把，火光照出一支如黑色洪流，却令行禁止的重骑兵。
他们身下的战马比寻常马匹更加高大壮实，披着厚重的甲胄，马头也套着铁质的面甲，仅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
骑兵们身穿黑色铠甲，兜鍪战盔覆盖全脸，和战马一样，也只露出鼻子和眼睛，眸光漠然沉肃。
他们静静停在那儿，就是一片黑云，将血与火的烽烟藏在死寂和静默下，虽然收起了獠牙利爪，却也已经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蓦地，骑兵齐齐分成两队，一名赤铠女子手持红缨枪策马缓步行来，垂眼冷漠地打量醺玄和白云梦。
她很高，穿着厚甲也不显得臃肿，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力量感，气势雄浑，一人就已压过身后的万军煞气。
醺玄眯起眼睛，白云梦则头皮发麻。
他们都认出了面前这位女子。
诸良最后一名女将，率领诸良最精良的重骑兵团击溃叛军，镇压南北，最后推翻了末帝，也就是她小弟的统治，赤鸾王朝的开朝女帝——
骄烈大长公主陈云昭。
即使知道这里只是书邪的记忆空间，知道面前的女子只是一段记忆碎片，但——
如何在这位以霸道冷漠著称的未来女帝面前全身而退，在线等！十万火急！
白云梦在心里扯着头发大喊。
醺玄却不受陈云昭气势影响，而是敏锐地觉察一件事——书邪的记忆空间里为何会出现理应在镇压叛军的骄烈大长公主？她没有任何理由出现在这种小镇子附近，除非江水镇在她赶往战场的必经之路上。
可若是如此，这里应该也在叛军作乱的范围，不可能这么太平。
“小子，深更半夜背着大包袱从镇上出来，你准备去哪里，做什么？”陈云昭握紧红缨枪，冷冷地问。
白云梦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差点把实话脱口而出。
就在这时，醺玄扯了扯他的裤腿，然后仰起脑袋，发出了软绵绵，还带一点夹子音的猫叫：“咪呜……”
白云梦：“……”
他这一声把白云梦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但也效果显著，成功吸引了陈云昭的注意。
马上的长公主殿下看向他脚边，那只油光水滑，瞳色清亮，险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猫便映入眼帘。
同一时间，她的眼神柔和了两分。
白云梦见状，忽然想起一桩有关陈云昭的野史秘闻。
据传，骄烈大长公主爱猫如命，尤其喜欢玄猫。
好家伙，所以这是真的？
“咪呜咪呜……喵……”
醺玄又冲陈云昭叫了两声，然后跳进白云梦怀里，在他胸口蹭了蹭，顺势抛给他一个“注意见机行事”的眼神。
白云梦微一点头，再看向陈云昭，发现她对自己也没那么冷漠了。
“小子，回答我的问题。”陈云昭道。
白云梦定了定神，顶着她依旧骇人的气势说道：“请问……可是骄烈大长公主当面？”
“本将在行军，唤我骄烈将军。”陈云昭说道。
她看起来并不准备掩藏身份，当然，也可能是掩藏不了。
“是，骄烈将军。”白云梦从善如流地改口，“小人不知将军因何来此，但既然有缘遇上，小人有个疑惑，还请将军解答。”
陈云昭长眉一挑：“好胆色。好，你且说来听听。”
白云梦本想问她知不知道江水镇镇长的所作所为，但醺玄抓了他一把，在他低头时用口型说道：“捐粮。”
对了！比起楚何悠做的其他恶事，以向军中捐粮为名头大肆搜刮百姓存粮一事，才更能戳中她的怒点！
白云梦立刻改口：“将军，这段时间江水镇的镇长一直以向军中捐粮为由让百姓们捐出家中粮食，但不知我们捐出的粮食将军可收到了？”
话音刚落，一猫一人同时觉得身前的骑兵团气势大变，杀气凛凛而起，让人胆寒。
陈云昭面无表情：“此事当真，而非你胡乱攀咬？”
白云梦抱着醺玄的手微微发抖，醺玄蹭了蹭他的手臂，然后状若无意地喵了一声，声音还是软乎乎的。
陈云昭神色未变，却一抬手，压下兵士气势。
白云梦轻吐一口气：“小人绝没有说谎，将军若是不信，大可等天亮了寻附近的村民或者镇上的百姓，一问便知。”
出乎意料的是，陈云昭淡淡答道：“不必了，本将正是收到信报，称此地有人借助军为由逼迫百姓捐粮，而后高价出售牟利，方走这一趟进行调查。本将担心惊扰百姓，原打算明日遣人悄悄入镇调查，如今看来，倒可省了这份力气。”
“众军听令！”
“有！”
“奉本将之令，一队包围江水镇，禁止任何人出入！另一队进入镇长府邸，擒拿此獠！”
“唯！”
重骑兵团瞬间分为两道洪流，一队包围江水镇，另一队奔向镇长府邸，马蹄声如擂鼓，沉沉撼动天地。
还有几人不动，护卫在陈云昭身后，冷冷盯着面前的一人一猫，把他们盯得寒毛直竖。
陈云昭却放缓了语气：“随本将来。”
白云梦低头，以眼神询问醺玄意见。
醺玄能有什么意见，在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当然只能答应。
好在陈云昭对他们——准确的说对一般百姓并无恶意，策马缓行，领着他们来到镇外的营地，进了她的帐篷。
帐篷里点着灯，光线明亮。没有床榻，只有一张矮桌并几个软垫，除此之外就是大量的竹简和信笺，还有一本与此格格不入的《大安野史逸闻》。
目光扫过那本书时，白云梦表情微变，露出一点喜意。
“坐。”
陈云昭看似没有关注他们，实则将白云梦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
她坐在矮桌后，状若无意地拿起了那本书。
醺玄眯了眯眼，继续用口型说：“她在观察你，小心。”
白云梦微微颔首，搬了一个垫子在她左手边坐下。
确认同伴心里有数，醺玄轻盈跃出他的怀抱，迈着轻快的步伐，不经意踱到陈云昭身旁，跳上那堆竹简。
“你……”
陈云昭刚开口，就听见身边传来竹简落地的动静，扭头一看，发现竹简堆上立着那只黑猫，他伸出爪子试探地拨弄竹简，碰掉一卷不算，又朝其他的进发。
“……你别捣乱。”陈云昭淡漠的语气透出一丝无奈。
她也是养猫人，知道猫最爱在主人办正事时捣乱。
而且爪子极欠，行动时明明可以避开所有障碍物，却总要拨动那些自己没见过的东西，最好将它们弄倒在地才开心。
这只猫看着乖巧稳重，原来还是有这种习性吗？
“喵？”
醺玄歪了歪头，无辜地看着陈云昭。
他的夹子音练得愈发炉火纯青，软而不甜腻，衬上他壮实修长的体型，有一种反差极大的萌感。
陈云昭抿了抿唇，反正不在兵将面前，也不在战场上，不必太在意形象，于是伸手把醺玄提溜到腿上。
“老实待一会儿，”陈云昭在他脑门上戳出几个圆坑，“我要问你主人一些事。”
“喵呜……”
醺玄甩甩尾巴，向白云梦眨了眨眼睛。
白云梦费老大劲才忍住笑意。
手指揉搓着醺玄背上毛发，陈云昭道：“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今夜为何出逃？捐粮之事了解多少？将这些问题一一答来。”
白云梦看了看醺玄，见他哗啦哗啦胡乱翻着那部《大安野史逸闻》，看似捣乱实则观察，心里略有放松。
与此同时，他快速组织好语言，利用之前得到的信息编了个故事。
“小人是附近村子的人，家中种土豆，与萱萱……就是您怀里这只猫相依为命。”
听到“萱萱”二字，醺玄狠狠瞪了他一眼，翻书的动作愈发粗暴。
这个名字是白云梦从水乡小区的居民口中套出来的，现在第一次叫起，感觉又怪又好笑，却只能压着笑意，一本正经道：
“自从叛军开始作乱，粮税越来越高不说，江水镇的镇长也时常巧立名目向我们要粮食，大概几个月前，他忽然说士兵老爷们镇压叛军辛苦，不能缺了他们的口粮，于是以此为借口，三不五时要求我们捐粮。”
“捐出的粮食都到了他手里，我们也不知道他拿去做什么用途。只是小人家底薄，实在受不了他的作为，就趁着今夜想偷偷离开。”
说完，白云梦提了一嘴之前将土豆分给村民的事，又给陈云昭献上一块土豆饼，增加可信度。
陈云昭拈着土豆饼瞧了瞧，扯下一点放进嘴里，点点头，却话锋一转：“听你说话措辞文雅，不像普通百姓，以前读过书？”
说着，她按住醺玄作乱的小爪子，警告地捏了捏。
醺玄身体不动，却仍抻着头去看被自己翻乱的书，小脸严肃又认真。
白云梦面不改色：“认得几个字，也看过一些书，不过大多都是囫囵吞枣，能记住并且用得上的，只有一些农事方面的内容。”
“是吗。”陈云昭不说信不信，顺手挠了挠醺玄的下巴，“既然如此，不如帮本将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本将许你安稳生活。”
“……？”
白云梦愣了愣，眼神从醺玄身上扫过：“将军，猫不卖。”
醺玄：“？”
“……本将不要你的猫。”陈云昭嘴角微微抽动，“本将刚在东南面拿下一座小镇子……因为叛军，那里的农田都被烧毁了。百姓们死的死逃的逃，只有一队兵士镇守着。”
她的语气有些低沉：“你会种植土豆，而那片土地也适合种这种作物。替本将种个十几亩，收成之后，本将会给你一笔钱，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定居。”
乍听这样的要求，白云梦有些意外，但看见醺玄点了点头，只能跟着答应。
“好。但我需要帮忙。”
“留守的士兵会听你行事，当然，仅限农事。”陈云昭扬起嘴角，“时间紧迫，天亮就出发。对了，你会骑马吗？”
“我不……”
醺玄的后腿忽然用力刨那本书，打断了白云梦的话。
“小猫，别挠坏了，这本书本将还没看完。你若是喜欢，等我看完，再送给你磨爪子。”
陈云昭钳住他两只后腿，再看向白云梦：“你说什么？”
“……我尽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