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开工
次日清晨，陈云昭分给白云梦一匹马，又让两名骑兵随行护送——其实是怕他中途跑了。
战马强壮而高大，性格却沉稳温顺，在白云梦这个陌生人靠近时，仅仅只是打了个响鼻，便垂头任他骑到背上。
醺玄一个小跳轻松跃到白云梦肩上，凑近他耳边说：“记得我昨晚教你的吗？先试试。”
“嗯。”
白云梦应了一声，压下心里的紧张，握紧缰绳把控方向，腿轻轻架着马背，胯部向前一送，马便迈开了步子，只是速度不快，近似小跑。
两名士兵沉默地跟在侧后方，并不催促。
“好，维持这个速度，先适应一下，再慢慢提速。”醺玄继续指导，“骄烈军的战马养得很好，只要你不作死，它绝不会把你甩下去。注意适当放松双腿，你这么紧张地绷着，一会儿该抽筋了。”
白云梦深吸一口气，尽力放松下来。
小跑片刻后，他逐渐适应在马背上的颠簸，也摸到了一点窍门，慢慢将速度提升上去。
白云梦生平第一次策马飞驰，那种自由畅快的感觉让他忘记最初的生疏与恐惧，迎着风眯起眼睛，胸怀开阔，心旷神怡。
醺玄的耳朵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东倒西歪，他抬爪扒拉扒拉，十分淡定，并没有劝他悠着点。
初学者骑马过度磨破大腿内侧这种痛，他要亲自尝过才能领悟，继而吸取教训。
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
二十斤猫，十九斤坏心眼子jpg
江水镇是靠南方的小镇，离陈云昭说的凭风镇很近，骑马只有半天路程。
由于白云梦初学骑马，所以多耽误了半天，入夜才抵达目的地。
从马上下来，肾上腺素的作用彻底消失，白云梦腿一软，差点当场给醺玄跪下。
“喵呜喵呜。”
醺玄一本正经地挥挥爪子，示意他不要那么客气，眼里却都是促狭的笑。
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白云梦深呼吸几次，好不容易才忍住痛呼，坚强地迈开步子走向镇长家。
他怀里揣着陈云昭的亲笔文书，是委托他临时掌管凭风镇农事的证明。凭借这份证明，凭风镇内现居的百姓和镇守的士兵都会听他差遣——就是帮他种田。
醺玄行过这座小镇，入目所及，是战火肆虐后的一片疮痍。
烧焦、坍塌的房屋还来不及清理重建，地面虽然草草扫过，但斑斑血迹仍未洗去。
有神情麻木的百姓从残垣断壁间探出头来，睁着死水般的眼瞳，沉默地看着路过的他们。
两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将年纪更小的妹妹护在身后，眼神里透着压抑的凶狠。
醺玄见过很多很多这样类似的场景，他不曾沉睡的那数百年中，有一大半都处在战乱时代。
他本以为会习惯，没想到在现代生活久了，再回看过去，胸中的愤懑不平感仍然浓郁。
其实他是一只猫精，因古代玄猫死后灵魂受到点化而诞生，并非人类。
可生前死后两次收养他的都是人类，点化他的是人类，半辈子走下来，对他好的都是人类。
让他怎么不偏向人族，怎么不为如此人间惨剧动容。
醺玄垂着头，耳朵耷拉着，尾巴也没精打采地低垂，从地板上擦过。
蓦地，白云梦将他一把抱起，搂在怀中顺了顺毛，说：“不要陷入他人的悲伤。如果你实在难受，那就想想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醺玄诧异抬头，见他向自己扬起嘴角，笑容轻松狡黠：“我们是来带领他们摆脱困境，共同富裕的。”
“喵！”醺玄心里一轻，忍不住笑了一声，抬爪轻拍他的脸，“别说了，再说不过审了。”
说笑间，镇长府邸到了。
那是一座三层高的小木屋，最上面一层塌了，中间那层不能住人，只有第一层勉强可以落脚。
但即便残破成这样，也可以看出府邸的原貌就很朴素，与江水镇那座穷奢极侈的大宅子可谓是天壤之别。
白云梦抱着醺玄走进一楼，才刚进门，一位文质彬彬的少年便迎上前，看到身后跟着两名士兵的他，立刻明了他的身份。
他不因白云梦的装束而看轻他，拱手施礼：“在下楚鹤归，这位先生可是骄烈将军派来协助我镇恢复农耕的农官？”
“临时的，不是正式任命。将军让我来只为种土豆，别的事不归我管。”
白云梦将文书双手递上，话语里熟练地把责任和义务说清楚，绝不多担一份。
而醺玄则抬起眼帘，将面前的少年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烁烁金瞳锐利而平静，天赋技能“本源窥探”再次自发启动。
这人不是普通人，但也不是修行中人，体内有罡气流转，更像……玄天道出来的。
哦呦？难怪那书邪对玄天道的画风这么刻烟吸肺，原来是诞生之初就见过啊？
醺玄这样想着，再看楚鹤归，就没有那种文质彬彬的儒雅感了，反而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撸起袖子露出壮硕的肱二头肌，然后抄起扫帚拆下上面的棍，横扫天下妖邪。
楚鹤归接过文书辨认真伪，忽觉身上一冷，下意识看向醺玄，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楚鹤归挑了挑眉。
他认出我了！
醺玄心头微紧，绷紧的身躯开始浮现健硕的肌肉线条。
白云梦眯起眼，抬手虚护了一下。
“白先生的猫养得不错。”楚鹤归突然一笑，夸赞道。
看得出来他这句夸奖是真心实意的，毕竟他眼神中对醺玄体格的赞赏已经快满溢出来了。
醺玄嘴角一抽，但出于礼貌，还是立起身抱拳表示感谢。
白云梦干笑道：“谢谢啊。不过咱们还是来谈正事吧。现在镇里有多少士兵，多少百姓，多少耕田？可以立刻投入耕作的又有多少？”
闻言，楚鹤归当即正色道：“将军离去前留下了五百轻骑兵，上可作战，下可耕田，都是好手。百姓方面，由于镇子的重建进度缓慢，许多人还没有栖身的房屋，所以生还的三百百姓里，除去二十五名孩童，其余的都在我之前的带领下搭建屋子。建房的竹子、木料都由士兵们上山砍伐带回。”
“至于耕田，已经清理出来可以正常种植的只有二十亩。剩下的十亩，由于离镇子中心过远，我担心清理出来以后不好看守，所以暂时放弃。”
白云梦边听边点头：“用来育苗的土豆呢？”
楚鹤归想了想，说：“其实凭风镇以前没有种过土豆，将军之所以让白先生来钟土豆，是因为大部分种子都在不久前的那场大火中烧掉了，仓库也被洗劫大半，只有十几箱由于放得太久发芽了的土豆被留下。”
“镇子里的粮食不多，除将军留下的那些军粮，百姓们几乎是靠着每天一颗土豆活着的。就算要种，也不能一次性全都种下去。”
“不用全都种。发芽的土豆有毒，你没有给百姓们吃吧？”白云梦问道。
醺玄也有些紧张地看过去。
楚鹤归摇摇头：“没有。我也是农民出身，这点儿常识还是懂的。”
“那就把发芽的土豆全整理出来，再准备一些石灰，草木灰也行，今晚咱们先把准备工作完成，明早开始干活儿。”
白云梦毫不迟疑，雷厉风行地道。
他过人的行动力引起了身后两名士兵的注意，但他们仅仅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继续沉默。
夜里，白云梦睡在镇长府唯一一张床榻上，虽然被褥干硬冰冷，却已经是最好的住宿条件。
醺玄趴在床头，尾巴搭着他的脖颈，毛茸茸的。
白云梦打了个喷嚏，转身抱住他。大猫身上暖烘烘的，如同一只火炉，在萧瑟的寒夜里既能带来温暖，也有心灵上的慰藉。
醺玄抬爪按了按他的脸，没有过多安慰的话语，只是说：“睡吧，之后一段时间你有的忙了。”
“嗯。”
白云梦与他贴着额头，睁眼就是他明亮的金瞳，心头那点子微不足道的阴霾顿时被驱散一空。
“明早见。”他轻声说道，语气温柔。
“嗯。”
……
第二天一早，楚鹤归领着一百名百姓和五十位士兵，带着醺玄和白云梦来到耕田，田垄上放着堆成小山的发芽土豆和草木灰，旁边是一百把锄头。
百姓里有二十五个孩童，怯生生地看着白云梦这位陌生的农官。
“凭风镇重建事务繁重，士兵们还有巡逻和守卫职责，只能拨出这么多人手。”楚鹤归低声道，“你看够吗？”
“够了，土豆不是精耕细作的作物，照料简单，用不上太多人。”
白云梦摆摆手，转头对醺玄道：“种土豆需要挖沟，一会儿你给他们打个样。”
楚鹤归眨眨眼，疑惑地看向醺玄，见他甩着尾巴答应下来，不禁面露惊奇。
“原来你不是猫而是小型耕牛吗？难怪体格如此健壮……哎哟！”
他话没说完，就被醺玄照着鼻子狠狠来了一记猫猫直拳，不得不捂着酸痛的鼻子蹲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醺玄跳下地，小跑进田里，左右丈量一下，挨着靠近田垄边的地坐下，微昂的小脸精神抖擞，看上去十分神气。
孩子们的目光顿时被这漂亮又强壮的猫吸引过去，连一些大人和几名士兵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时，白云梦清清嗓子，开始大声地分配任务。
“各位，我是将军派来的临时农官，我的任务是帮你们把这二十亩耕田全部种上土豆，解决吃饭问题。现在，我来分配任务！”
听到这话，看着猫的众人齐刷刷又把眼神转了回去。
不得不说，他“解决吃饭问题”这句真是又真实又接地气，直接戳中了所有人的心窝子。
白云梦继续道：“孩子们先出列，看到眼前的发芽土豆和草木灰了吗？你们用刀子把土豆按照发芽的地方切块，有几个芽眼就切几块，再把切好的土豆放进草木灰里滚一下，滚均匀就行。”
“大人和士兵们就负责在田里挖出种植用的浅沟，再把土豆放进去埋上。浅沟挖多长、多深、多宽，我家萱萱——就是那只黑猫会为你们示范，你们照着挖就好。”
“一共就这两个步骤，大家伙辛苦一点，争取今天之内种完这二十亩地！大约两三个月后，我们就能吃上新鲜的土豆了！”
白云梦说着，把肩上背的包裹解下，露出里面的土豆饼：“这是我自己做的土豆饼，每人半个，尝尝用土豆做出的东西的味道。相信我，土豆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本来目光黯淡的百姓们，听到居然有吃的发，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一番迟疑后，才在红着鼻子的楚鹤归引导下各分了一块土豆饼。
尝到土豆饼的味道后，他们的精气神肉眼可见地上涨了一大截，孩子们看着地上的发芽土豆时眼睛里都是炽热的火焰，恨不得上去啃一口。
醺玄远远看着，给白云梦竖起大拇指，隔空点了个赞。
你小子有前途！这趟真没白带你来！
白云梦笑了笑，冲他眨眨眼睛。
有土豆饼的激励在前，众人的干劲空前高涨，纷纷投入自己的任务。
而醺玄作为那名打样官，自然受到了那一百多名百姓和士兵的重点关注。他们都等着看醺玄的样沟，好立刻开始工作。
醺玄淡定地抖抖耳朵，两只爪子前抻，弓起腰身拉伸一下，再把身体前倾，反向伸了个懒腰。
活动完筋骨，他微微躬身，两只爪子如同飞舞的铁铲，咔咔挖了起来。
他速度极快，一转眼就刨出一个宽约一个半自己的浅坑，然后埋头往前莽。
如同用尺子精心丈量，很快，他就挖出了一条平整而长的浅沟，飞溅的泥土堆在两侧，而他的身影几乎快成了一道残影。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等醺玄停下，从沟里跳出来抖掉身上的土，才如梦初醒。
他们看了看手里的锄头，干劲儿再升一截。尤其是那五十名士兵，气势比在战场上都要凌厉和坚韧。
醺玄抖抖爪子，抖掉最后一点泥土，再像招财猫一般伸起，朝白云梦那边挥了挥。
样打好了，开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