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046长亭长
第二天是初八,从曙光微亮之时开始下雪。
林幼鱼从晚上开始就在期待这场雪,早起把自己穿成一个臃肿的糖果球。
是徐静玉新给她买的棉服,鹅黄色,活泼明丽。
毛线帽是牛奶白,帽子尖尖惯例有一只小圆球。林幼鱼出门时把毛绒球扒拉正,戴好围巾口罩手套出门。
这两天她比林效夫妇都忙,徐静玉没忍住再次提醒她:“初十那天记得空出来啊!”
话没说完林幼鱼人影都没有了。
路上一路飘雪。
书店开在学校附近,林幼鱼先一步进门时江舒怀在抖落那把大黑伞上的薄雪。
林幼鱼踮脚去够高处的“生物习题百练”,刚拿下来发现余光闯入一双细长的腿。
她站直,抱着书往书店角落看。
沈绸在那里,微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一本书。
这两天好像总看见她,林幼鱼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打招呼,看见她伸手去碰最上面厚重的英汉词典。
真的只是“碰”,指尖触到又很快收回。
林幼鱼微微一愣。
她形容不出沈绸的表情。
让人觉得她很想要很想要那本词典。
沈绸藏在棉服中的瘦削肩膀动了动。
没化妆,很苍白寡素的一张脸。眉毛被修得很细,有个性极强的上挑弧度。
没等林幼鱼想好要不要打招呼她转身的功夫已经看到林幼鱼,竟然冲她笑了笑:“你来买书?”
褪去浓妆后她说话声音也沙哑温和起来,林幼鱼说:“嗯……来拿生物习题册。”
她发现沈绸走神地看向窗外,像被什么吸引目光,于是也跟着看过去。
书店外有一位撑伞问路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臂弯还挎着一个装鸡蛋的篮子。
她说话断断续续的,时不时还要用手比划。很着急的样子。
江舒怀几乎是半蹲着听,听完耐心地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沈绸收回视线,突然跟林幼鱼说:“我回去了。”
什么书都没拿,匆匆推开书店门,带着寒风冷气跟江舒怀擦肩而过,很快消失在街角。
江舒怀站直身子,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幼鱼又抬头看了眼那本厚重英汉词典。
结账的时候江舒怀显然有些意外:“词典也要?”
林幼鱼想了想说:“要。”
银行、学校、书店还有餐厅,都在这条街上。时间还早,林幼鱼跟江舒怀一起在路边kfc坐了会儿,没点什么东西。江舒怀翻动那本词典,书本特有的纸墨香逸了满手。
林幼鱼小口吃蛋挞:“你认识沈绸吗?”
江舒怀垂眸看了她一会儿,目光中有种静水流深的沉静。
中途林幼鱼去洗手间,回来时江舒怀在靠窗的位置,合上红色硬书封。
反正他俩晃去了葫芦巷。
江舒怀也不问林幼鱼为什么七绕八拐跑到这种偏僻地方,还在巷子口探头探脑好久,下定决心一样把脚踩了进去。
本来林幼鱼想把词典放在她家门口窗台上,上次她跟林效还是跟着沈绸走了一段,确定她安全进家门才走。
不巧,他俩正正好碰见沈绸,她靠在生锈的铁门边百无聊赖点打火机,长发遮住眼中神情。
看见江舒怀动作明显一滞。
江舒怀撑着那把黑伞立在林幼鱼身后。
“我买完才发现家里有一本……”被撞个正着,林幼鱼简直笨拙,抓耳挠腮地解释,“呃……多出来反正我也用不上,你要不要——”
啊啊啊啊到底怎么说才不会那么奇怪。
沈绸定定看她,笑了,伸出手:“那给我吧。”
林幼鱼一呆,忙不迭把词典递出去,露出一对欣喜的小括弧。
等人走了沈绸把破院子门推开,胳膊抱着词典走进家中,给自己倒了杯冷水。
一边喝一边低头漫不经心翻动那本词典。
突然什么从夹页中掉了下来。
一开始她没注意,等那张卡片轻飘飘落在地上才不太在意地看了一眼。
就一眼,沈绸眼皮重重一跳。
贴上密码的银行卡。
和一行行楷小字:
出借。
沈绸立刻要站起来追出去,才走出一步脚步生根似的僵立在原地。
她捏紧了那张薄薄的卡。
这一切林幼鱼浑然不知。
她心情照样很好,戴着手套抱着几本书,身边全是冰凉雪花。
不想打伞,下雪就是要站在天空下才行。
江舒怀撑一把很大的黑伞跟在她身后,走路很慢,大多数时候在安静地听她说话。
太漂亮了,松柏叶片上托着薄薄一层雪。林幼鱼穿着雪地靴踩在地上,一踩雪面会出现深陷的小坑。
脚印完整拓在地面。
她兴奋地围着江舒怀转圈。把手套揣进口袋,挖起一捧雪团吧团吧变成一个小球,又照葫芦画瓢捏出另外一个。
书早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抱在江舒怀手中。
林幼鱼突然一下冒出来,一边后退一边把手摊开在江舒怀面前,鼻尖玩得出汗:“快看,小雪人!”
江舒怀一手撑伞一手拿书,低头看见她掌心叠起来的白团子,小的脑袋上顶着两颗小红果当眼睛,鼻子是一截树枝,嘴巴是弯起来的松针。
他还在往前走,林幼鱼往后退,仰头笑眯眯问:“是不是很可爱。”
江舒怀顿时无奈:“可爱。”
林幼鱼去拿他手里的书,然后眨眼:“手伸出来。”
江舒怀依言伸手。
那只小巧憨态的雪人停在他手心,林幼鱼声音欢快:“送给你啦!”
雪下得小了,她一手拿书一手拽着江舒怀往长湾广场走,刚搓过雪球的手又冷又热,热度惊人:“长湾广场有喂鸽子的!我们去买玉米粒!”
江舒怀手腕被握住的地方惊人的烫,书和伞都被夺走。
林幼鱼的毛线帽快要从头顶飞出去,她手上都是东西没空理睬,下一秒头顶一重。
江舒怀伸手,将毛球帽子端端正正给她戴好,声音在笑:“跑这么快干什么?”
冰凉手指擦过额头。
有冷梅的香气。
林幼鱼不自觉慢下来。
长湾广场上散养了一群白鸽,扑腾着翅膀从这头拥到另一头,争相抢夺游客手心的食物。
这是它们唯一允许别人抚摸自己的时候,小脑袋埋进掌心,喂食的人会摸到它毛茸茸脑袋,肉嘟嘟身体,手心还会有鸟喙坚硬触感。
初十年过得差不多,广场很多带孩子出来玩的大人。
林幼鱼就没有消停过,从广场这一头跑到另一头。江舒怀疑心自己一转身的功夫她就会消失在人流中,然后被什么新奇的东西吸引目光,再也走不动路。
再抓住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收了伞立在公园长椅边,刚出现这种念头林幼鱼就再次出现在一米外的距离。
薄雪,冬日天空静远辽阔。
林幼鱼一路辛辛苦苦把那只白鸽子从东边引到西边,终于那小家伙生气了,翅膀一拍头也不回飞走。
“明明刚才是这样啊。”林幼鱼蹲在地上嘀咕,奇怪地说:“怎么跟别人演示的不一样。”
“它怎么不亲近我。”
她想把那只白鸽引过来给江舒怀看来着。
江舒怀在她身边停住,弯下腰:“给我吧,跳跳。”
跳跳。
林幼鱼手一抖。
她乖顺把手中玉米粒倒入江舒怀掌心,还不忘告状:“它们根本不吃。”
下一刻她睁大眼。
广场大理石景观喷泉冬天没有开,是一座底座灰白的天使雕像。
赤脚,栩栩如生表情天真明媚,无忧无愁。
藏青羽绒服的男生微微低头。
是两只雪白绒羽的白鸽。
一只停栖在他左肩,灵活地梳理翅膀上羽毛。
另一只落在他掌心,试探几次后稳稳站立,犹豫地啄了口玉米粒。
林幼鱼小心翼翼靠过去,再怎么小心还是惊飞他手心那只。不过肩上那只胆子好像更大,歪头好奇地打量来人。
林幼鱼踮脚,很轻很轻地碰了碰它的脑袋。
心里却在想,怎么这么神奇,明明他们掌心是同样的东西。
离开时出了太阳,融化积雪开始往地势低的地方流淌。
林幼鱼抱着书跟在江舒怀身后,两边是落完叶子后光秃秃的英国梧桐。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踩到一块滑溜溜积雪,脚底打滑。
林幼鱼站住。
前面拿伞的江舒怀回头。
林幼鱼掌心朝上伸手,干干脆脆:“太滑了,我刚刚差点摔倒。”
江舒怀只是看她,黑伞映的指骨如白瓷。
林幼鱼心跳几乎从嗓子眼蹦出来,还是故作镇定道:“我能牵你的手吗?”
指尖相握时她太快乐,小声哼:
“如果你决定跟随感觉
为爱勇敢一次
如果你说我们有彼此”
……
“如果你已经不能控制
每天想我一次
如果你因为我而诚实”
如果你会开始相信,这般恋爱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