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长亭长
腊月三十中午林幼鱼到了老家临港。
她刚下车就被周舫她妈周瑜如抱了个满怀,手里那箱饮料差点掉下去。
“周阿姨!”
“我的宝贝外甥女,”周瑜如把她全身上下揉捏一遍,满意道:“长大了长大了,更漂亮了。”
年轻时候周瑜如是整个临港有名的话剧演员,身量和容貌没得挑。过了这么多年结婚生子日子顺心,更添成熟风韵。
林幼鱼近距离看到她脸还是晃神。
周舫接过饮料,语气酸溜溜:“跳跳,我妈一早上就念叨你,念叨得我耳朵要起茧。”他长得像周瑜如,五官灿然如朝阳,又添少年意气。
从小到大都很酷,六七岁就能骑两个轮子自行车摇摇晃晃上路,不到十岁就能连哄带骗把林幼鱼弄上车满市跑,十来岁换了升级版两个轮子摩托车,刚成年直接把四个轮子开上城市主道。
胆子大,且热爱极限运动,刚在回环山路报废一辆改装后的跑车。
被林爷爷拄着拐杖追着打。
林幼鱼索性把手里礼盒全塞他手里:“你拿。”
周舫抱了一堆东西,规规矩矩喊了声“叔叔徐阿姨”。
林家没那么多规矩约束,吃完年夜饭一家人坐在客厅说话看春晚打算守岁。林幼鱼坐不住想出去,周舫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两人对上视线。
林幼鱼眨眼。
“跳跳好不容易来一趟,”周舫懒洋洋站起来,“我带她出去逛逛。”
周瑜如闻言手中毛线针挑错一格,要笑不笑:“别把你妹妹带去乱七八糟的地方。”
周舫:“我看着像那么丧心病狂的人吗?”
周瑜如懒得讲他初高中搞出来的离谱事,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去去去,车钥匙别带出去。”
周舫冲林幼鱼使了个眼色。
林幼鱼:“……”
十分钟后,他俩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溜达。
周舫从口袋掏出一根仙女棒,蹲在路边,用手拢住打火机点火,橘红色火焰在夜色中闪逝。
点燃递给林幼鱼:“车钥匙偷出来没有。”
林幼鱼谨慎地左顾右盼,从兜里拿出一串钥匙。
周舫一巴掌招呼在她头顶:“走,带你去水库上倒数。”
林幼鱼被拍得差点栽到地上,拿着那根燃烧一半发光发热的仙女棒慢吞吞站起来,控诉:“周舫!”
“你怎么这么瘦,一拍就倒。”
林幼鱼:“是你劲儿太大!”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少用点劲。”
水库附近是靠山公园,说是山其实不高,小时候过年林幼鱼还跟着爬过两回。
这里地势相对高,零点能将灯火通明城市尽收眼底,一边是暗夜笼罩下碧波荡漾的河水,另一边是整夜点灯守岁的城市万象。
等待新年钟声响时周舫在石墩上跟人发消息,一回头发现林幼鱼在望着远处发呆,抬手喊她:“跳跳?”
林幼鱼磨磨蹭蹭到他身边。
周舫看了她两眼,突然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林幼鱼叹了口气。
周舫:“……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有什么事说出来,你哥给你搞定。”
周舫用力揉了把她头发。
林幼鱼下定决心:“问你个问题。”
周舫挑眉:“什么?”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林幼鱼语出惊人道。
周舫:“!”
他一个趔趄差点从石墩上摔下来,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林幼鱼指指他手机,丝毫不给他面子:“刚刚你一直看着手机傻笑。”
周舫清咳一声:“别告诉我妈。”
林幼鱼小时候帮他兜得祸还少吗,她苦恼的是自己的事情,认真地说:“我好像有喜欢的人。”
周舫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哦,这有什么,我喜欢的人换了七八个。”
林幼鱼:“……”
周舫正色道:“你要是确定就等毕业表白,哪那么多纠结的事。”
“人长得好看吗?”
周舫这个颜控晚期患者只关心一件事。
林幼鱼想了想,实话实说:“比你好看。”
周舫好多年没从她嘴里听到过这么高的评价了,摸了摸自己脸,冒出一句:“那你要把人看好。”
林幼鱼:“?”
周舫在这件事上深有体会,他一面咬牙切齿觉得长得好看真他妈麻烦,随时都有被人绿的风险,一面觉得长得不好看他根本瞧不上眼。
啧,真烦。
“长得好看容易被抢。”周舫衷心建议道,“你得寸步不离跟着他,让他熟悉熟悉你,近水楼台先得月。”
林幼鱼似懂非懂,半信半疑。
过了一会儿她想清楚了,幽幽:“那个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周舫一副痛并快乐的表情,牙根发酸:“是的。”
“……”
林幼鱼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雪景姐姐?”
她这么多年只从周舫嘴里听过一个异性的名字,是从小跟周舫一起长大且漂亮得出名的青梅。
周舫带着三分骄傲:“除了她还有谁?”
还是有一点参考性的,林幼鱼危机感顿生,默默想,可以试试。
周舫突然弹了下她额头,不正经地给她出主意:“23点59分我要打电话,你也可以试试。”
“农历新年啊,”他感慨一般,“一年中最特别的日子。”
林幼鱼烦恼:“说什么好?”
“新年快乐”一点不特别。
周舫语调漫不经心地:“要不这样,说‘今年我给你打电话,明年你要给我打电话’。”
“有来有往。”周大少爷很有心机地补充。
先把人预定了。
林幼鱼眼睛一亮。
周舫狐狸一样眯眼。
在五十九分时林幼鱼拨通了江靳的电话。
她似乎有某种预感,预感江靳会将电话交给另一个人。
没人说话,清浅呼吸透过听筒,被呼啸风声吹乱。
江舒怀:“林幼鱼。”
“嘘,”林幼鱼认真纠正道,“你不要这样叫我,你叫我跳跳好了,跳跳是我的小名。”
江舒怀顿了一下,声音低而微哑道:“跳跳。”
耳根发麻。
在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寂静环境中,林幼鱼屏住呼吸,认真闭眼倒数:
10
9
8
……
3
2
1
0
零点时远处钟声浑厚敲响,郊外烟花砰然炸上天空,将月色惊动。
林幼鱼心跳几乎和一声声炮响同步,她睁开眼笑起来,捂住听筒大声说:“新年快乐”。
“今年我给你打电话,明年你要给我打。”
“不许反悔。”
远处灯火璀璨,半面夜空照亮成白昼。
那真是……
江舒怀在正好的时间将三楼窗户推开,冰冷空气席卷肺腑。
最好的新年礼物。
如果还能有明年的话。
“新年快乐”太轻,消失在唇齿间。
耳边嘈杂,林幼鱼以为自己错过了“好”字。
近水楼台先得月是吧。
试试就试试,好不容易初四。林幼鱼到家后一骨碌爬进厚重被子里,跟江靳说去他家抄寒假作业。
放假之前江靳跟她说过,但那时候林幼鱼有点犹豫。
江靳很快回复:好
过年事情实在太多,初五初六林幼鱼回来拜了两天年,惊觉自己寒假作业有写不完的风险。
尤其是英语,不仅有报纸试卷要写那本寒假作业也要写。
寒假作业有答案,抄倒是快。别的不做生物还是要做的,林幼鱼迅速把那堆作业按轻重缓急排序,全扔在书包里抱去江靳家。
出门前还记得跟徐静玉说自己去同学家写作业。
林幼鱼每回放假就没在家里待得住过,三天两头楼下跑。徐静玉跟林效都要上班,把钥匙给她没管别的。
临走徐静玉想起什么:“对了,你初十那天别往外面跑,跟我们一起去医院见见童医生。”
见江靳妈妈?
给姥姥动手术的医生。
林幼鱼急刹车。
等等,也是江靳哥哥的妈妈。
这是……
她皱眉想了想其中关系,脑门突然冷汗。
徐静玉:“跳跳?”
林幼鱼艰难:“……好。”
江靳一大早跑出去,江舒怀来不及拦他,现在跟林幼鱼一起写作业。
餐桌上放着新折的梅花枝,错落有致插在细口描红线清水瓶中。瓶身是淡红色,透明,能看见里边棕黑色树枝。
林幼鱼“abcd”刷刷抄,手臂压在作业上,抄到忘形根本忘记自己不在家。
身边有人站起身时她还以为是徐静玉,习惯性软下声音:“我要一杯橙汁——”
等会儿,林幼鱼奋笔疾书的手一僵,慢半拍抬头。
江舒怀坐在她身边。
室内空调恒温,他穿了件毛衣,颜色是很柔和的灰褐。袖子挽起来,腕骨清嶙地压在大理石花纹的桌面。
瞳仁乌玉一般黑。
山清水秀、船行桂林的惊艳。
林幼鱼笔还夹在手里,惊慌到胡乱摆手:“我不是,等会儿,你别!”
两秒,江舒怀起身,去端了杯橙汁,动作很轻地放在杯垫上。
好吧,林幼鱼说:“谢谢。”小口抿了一口橙汁,一对括弧偷偷跑出来。
这么一打岔她心不在焉,视线落到江舒怀放在桌面的手上。
橙汁又酸又甜,林幼鱼搜肠刮肚地找话题,看见那根平安绳说:“这个我以前也有一条,不过断了,这也是你姥姥姥爷给你求的吗?”
江舒怀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根红绳,有问必答:“以前在医院有人……”
说到“有人”时林幼鱼意识到他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给我,她跟我说,平安健康。”
林幼鱼只在听声音,并没有注意话的内容。她用笔头抵着下巴,某种奇怪的熟悉感令她困惑,甚至有刹那分不清的恍惚。
“你跟我一个朋友……”林幼鱼百思不得其解形容,“声音很像。”
实在是太像了。
跟框木。
林幼鱼费解地在脑子里绕毛线,非常可怕的念头霎时冒出来:
万一。
她是说万一。
万一是因为声音像她才觉得他亲近,那怎么办?
周舫还跟她说你年纪小,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这个糟糕念头一冒出来林幼鱼整个人都不好了,“唰”地一下抬头跟江舒怀视线相撞。
心虚,她四处乱瞟,吞吞吐吐:“那个……”
亲都亲了,难道说“我不是故意的”,那也太敢做不敢当了吧。
林幼鱼脑子里绕绕弯弯已经飞跃一个马里亚纳海沟,她眼神纠结地看江舒怀,伸手摸自己卷毛压惊。
应该不会,她不是声控来着。
但是除了声音外,整个人给她的感觉也很相似。
在她开口说“你和我一个朋友声音很像”时江舒怀喉咙一干,掩饰性伸手去拿桌上白开水。
一口水含在嘴里还没吞下去,他看见林幼鱼在纸上写出三行字,又一脸严肃地说:“你能念一念吗?”
“咳咳咳……”江舒屈指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林幼鱼脸上写着“我没写什么啊”,无辜地看了眼那张草稿纸。
好在念头本身太不可思议,加之告别不算体面,林幼鱼私心也不希望他们是同一个人,很快自己转移话题:“明天下雪你陪我去书店买书好不好,我想要跟生物相关的教辅书。”
总待在家里怎么行呢,会寂寞到疯掉的。
眼睛亮晶晶,生怕被拒绝的样子。
唇红齿白,卷毛柔软。
江舒怀才止住咳嗽,心里被小动物很轻地抓挠了一下,手指都忍不住蜷起来。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还是控制不住低声:“好。”
林幼鱼走后有风把白纸最上一页哗啦啦吹动,打满草稿那一页最上方是清秀的少女字迹:
——别哭了。
别害怕。
晚安。
江舒怀长久驻足,手指压在“别哭”那两个字上。
他静默地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