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洋娃娃x宋沛慈(46)
半夜,欢欢醒来。
无奈的睁着眼睛,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刺眼的亮光下,四点二十三。无论干什么都是太早了。
她怨念的捂住额头,看一眼旁边睡得正香的暮云依。
她是不习惯旁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可明明是大小姐出身的暮云依却适应的非常良好。
欢欢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一定是暮云依她们几个天天在群里聊到两三点才睡觉的原因。
嗯,她们比自己缺觉。
这边没有信号,每次只能去村口那一片固定的地方才能收到消息,于是这三人每天过着日夜颠倒的夜猫子生活,而远扎农村的欢欢则早睡早起,健康作息。
欢欢睡不着,索性直接起身。
这边没有镜子,但欢欢已经可以不用镜子就能扎出一个正正好好的马尾,叼着皮筋,手抓几下,不用半分钟,就可以把头发束起来。
以前都是别人给她扎头发的,从暮云兰到暮云依身边的保姆姐姐,后来就是宋沛慈。
然后就只有宋沛慈,他的手很巧,第一次扎头发前在假发上反复练习过,于是扎的精美又漂亮,后来他会的编发越来越多,有复杂又漂亮的,也有简单又漂亮的。
上学时间不够的时候,宋沛慈随手一弄,就是一个简单又具有设计感的造型,搭配一些精美简约的缀饰,要是时间充裕,他可以花上一个小时的时间,去为自己编织一个复杂的发辫,然后佩戴上一整套的价值不菲的珍贵饰品。
然后她和宋沛慈都会十分满意。
从洋娃娃到人类,她和宋沛慈一直是这样的,她认为这样理所当然,毕竟给娃娃扎头发,是人类与娃娃的互动之一。
于是到了e去,欢欢发现,她好像不会自己扎头发,直到现在她也只会把头发简单粗暴的束起来,有时还会扎歪,她的学生们一边偷笑一边安慰她说“老师套个麻袋都是美的,何况一个歪歪的辫子”。
欢欢从水缸里舀水,挤好牙膏,打算去外面的水槽那边刷牙。
一开门,对上外面坐在石头上的人。
宋沛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无声无息好似和身下的石头融为一体,唯有垂下的眼睫急促的颤抖。
【哦吼!】
系统惊异出声,默默打开了录像功能,打算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幕。
欢欢心情微妙的纠结起来,就像是一个吵了架之后很久没见的朋友,曾经的气愤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浅淡,自己想要上去搭话,却又因为奇妙的尴尬和陌生迈不出第一步。
明明自己和秦姐她们闹矛盾,和解的时候都很顺利来着,为什么到了宋沛慈身上反而这么别扭。
欢欢踌躇片刻,还是端着自己的茶缸去水槽边刷牙了。
刷完牙端着空杯子又一次路过大石头,宋沛慈还是无声无息的坐在这里,昏暗的环境下,不仔细看可能会把他当成一个沉默的草人。
欢欢脑子一抽:“那个,你刷牙吗?”
结果宋沛慈竟然抬头看一眼,自然的点头“嗯”了一声。
欢欢:……
结果欢欢还真带着宋沛慈去刷牙了。
先是翻出一板新的牙刷,批发的,便宜耐用且数量多的那种,一大板,欢欢数出不同的四板,抬头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琥珀色?”
“没有……要不黑色?”
“……可以。”
宋沛慈正观察这屋里环境,一个非常狭小细长的隔间,是用木板和帘子生生从整体里隔出来的,墙上用木板钉出了几十个方框柜,每个下面的边框上都写着学生的名字。
里面摆满了学生的杂物,大多是书和日用品,也有其它的。
比如面前这个,一个吃完的玻璃罐头洗的干干净净,里面被细心的铺满了干燥后的小野花,然后承托着一颗美丽的星星。看得出来学生很宝贝这个瓶子,还给瓶子织了个底座。
星星是浅蓝透明的,冰雕玉砌一样的晶莹剔透,却不会融化,五个角胖胖的,看起来十分可爱的一颗星星。
宋沛慈:……
直到宋沛慈被欢欢带出去,眼神还时不时流连在这颗星星上。
想要……
宋沛慈蹲在水槽前刷牙,入口的牙膏和毛刷质感令他皱眉,但他什么也没说,仔仔细细的把牙刷了,然后漱口。
然后找了个塑料袋,把石头后面堆的易拉罐一个个捡到袋子里系好。
看到欢欢的眼神,宋沛慈就笑:“你走之后,我唯一能体会的情绪是孤独。”
看到欢欢疑惑的眼神,宋沛慈还是笑:“欢欢,离开之后,你体会过孤独吗?”
欢欢感受到宋沛慈抬手伸向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放下了。
其实是宋沛慈想摸摸欢欢的头发,却发现欢欢的耳畔空荡荡,那他当然想顺手摸摸欢欢的耳垂,但怕吓到欢欢,无奈只能垂下手。
“孤独是很难受的,我的欢欢不应该有那样的感觉,如果有,那是我的错。”宋沛慈说。
欢欢抿抿嘴,忽然觉得五年的时间真的有点长了,长到她错过了宋沛慈的另一次长大。
但很快欢欢又清醒的意识到,就算自己在宋沛慈身边,自己也看不到宋沛慈的长大。
他总是这样,成熟的速度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别人需要用一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明白的道理,他仿佛只需要片刻的成长,一夜之间就可以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在她看不到的一眨眼,对方就完成了一次翻天覆地的顿悟,却总是用或刻意或温情的笑在她面前遮掩,她只能隐隐约约知道宋沛慈长大了,但宋沛慈老也不告诉她。
害得她以为他还是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过家家,执拗又任性的宣告“想要永远生活在这里,永远只有他和欢欢两个就够了”的小孩。
可他却不告诉她,他早已长大成想要像正常人一样长大,一样生活,想去尝试负担起什么的小孩。
她只能从宋沛慈的动作中去猜测。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猜出来。
可宋沛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又变化了,他依旧没告诉欢欢,自己想要变成和陈无雪与宋净年一样强大,一样掌握自己命运,去施舍别人,而不是被别人施舍生存空间的人。
“天才病,自闭症,或者孤独症,那时候我坐在别墅的地毯上,呆呆的看着头顶闪亮的水晶灯,听到那个医生说有些小孩生来就是黯淡的星星。”
“想要星星重新亮起来,需要很多的时间、精力还有爱,需要引导,需要陪伴,还需要倾听,但那些东西陈无雪没有,有也不会给我,宋净年更不可能。”
宋沛慈终于伸手,极为克制的去拨了一下欢欢身后的马尾,最后虚虚握了一下发梢。
“我没有吗?!”欢欢抢回头发,控诉的看着宋沛慈。
宋沛慈笑眯眯的把马尾拉回来,柔声说:“有,欢欢,只有你,因此以后也只有你。所以我是现在的宋沛慈。”
“陈无雪曾经试着给我请老师,但我的反应总是时有时无,后来有一位老师,他喜欢给我念诗,那些感情浓郁的,悲伤的诗,配着同样阴沉的环境,那是我能感受到的最深刻,最浓烈的压抑情绪,于是这位老师留下来了。”
“但我的情况却变得更加糟糕,虽然对外界有了反应,但那却是残忍和暴戾,悲伤太多,就是小孩子也是要发泄的,陈无雪那时候的势力还未稳定,不胜其扰,于是索性让这颗星星彻底熄灭下去,起码不会像现在这样打扰到她。”
“在医生的建议下,不再有人对我说话,不再有人看我,不再有人对我作出反应,于是我很快也不说话,不看人,也不作反应。我被彻底遗忘在角落。”
“那是孤独?”欢欢问。
“也许是,但我那时候没有感觉,对我来说那样的生活才是正常的,真正的孤独是在你离开之后。”
“所以你开始喝酒。”欢欢语气别扭,拉着宋沛慈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开始数塑料袋里的空易拉罐。
一瓶,两瓶,三瓶……
数到最后欢欢眉头紧皱,同样是喝酒,秦招摇和罗盼财也喝,但在欢欢眼中,这两个人喝酒很正常,但是宋沛慈酗酒总让她有种小孩学坏的难过。
“你还管我喝酒呀。”宋沛慈笑着再去扯欢欢的马尾,跟青春期那些讨厌的男孩子一模一样。
“我一开始打算抽烟,后来想起你不喜欢我抽,于是我就去试了酒。”
“哦。”欢欢干巴巴的说,她很想说什么,说很多,说什么她可以随手拈来。
她很熟悉这种小演讲,以前对宋沛慈做这种演讲,现在对学生们做这种演讲,但因为那一点的陌生感和距离感,她说不出来,于是只有干巴巴的一个字。
“我以为你会说我,欢欢现在都不想说我了吗?”宋沛慈语气带着天衣无缝的失落。
欢欢因为他的失落莫名慌乱起来,“总之,喝酒就是不好的,伤害身体,而且有瘾……”
欢欢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一句话总结这次演讲:“喝酒伤身误事,要戒!”
“你回来,我戒酒。”宋沛慈手肘抵在膝盖上,支着头,含笑看着欢欢。
“你威胁我?!这两件事没有什么关系吧。”欢欢眉头一皱,这种低级招数自己肯定不会像五年前一样傻傻上当了。
“那我威胁到你了吗?”宋沛慈笑着问。
欢欢板起脸,打算拿出这几年自己当老师的威严气质。
然后就被宋沛慈戳脸了。
“欢欢好可爱,好认真,当你的学生一定很幸福。我为什么不是你的学生呢?那我肯定不舍得毕业……你还给他们送星星……”说到最后语气怨念。
“其实是有关系的,在极端的孤独下,人是需要一些成瘾性的东西来挨过漫长的时间。”宋沛慈失笑。
“你离开后,我也尝试过一些比较‘健康’的手段,我去跑步,但我发现我只想跟你一起走在那条长长的走廊;我尝试与人说话,但我只想和你说话;所有一切人类能想出来的交互方式,只有与你在一起才有作用。”
“否则我跟不同的人说话,去不同的地方,都是倒映在湖面的树的影,即使云彩黯淡又重启,山林湖海不停辗转迷离,都跟我没有什么干系,我只是它们虚无的倒影。”
“纵使我每天都很忙,忙到睡觉的时间都不够,但我从楼下看着灯火流丽的万家灯火,我依然感受到刻骨的孤独。”
“欢欢你知道吗?”
欢欢对上宋沛慈的眼睛,觉得那双眼睛温柔又藏着浅浅的恨:“这是你带来的孤独。你告诉一个天生孤独的小孩什么是爱和相伴,却又放手了那颗星星。”
欢欢眼神动摇,低头看看手里一袋子的易拉罐,再看看依旧含笑看着自己的宋沛慈,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我……”
“嗯?”宋沛慈轻轻应声,不经意靠得更近了。
欢欢这才仔细看清楚宋沛慈的样子,相比于五年前,他变得更加成熟,原本精致的样貌有了凌厉的线条,变得成熟而锋锐,彻底告别了少年,变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忽然,五点二十的铃声响起,不远处高三宿舍一下子亮起暖黄的光。
欢欢动摇的眼神顿时清醒过来。
宋沛慈心里遗憾叹息,就差一点点。
欢欢再次板起脸,嗯,再一次深刻感受到宋沛慈真的是成长了。
他以前都不会说这么好听又有感染力的话的,因为性格原因,宋沛慈那时候更擅长于直接来,一击必杀,遏制命脉,斩草除根。能动手绝不浪费时间说话。
就算是用语言,也绝做不到这样自然的毫无痕迹,抒情,回忆,营造氛围,恰到好处的感情流露,不动声色的拉近关系,层层递进,真真假假,陷阱隐藏在真实里。
幸好这些年她也历练了很多,上到老人,中到妇女,下到小孩,职业和年龄范围之广,各种问题角度刁钻到超乎人的想象。
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天真的欢欢啦!
怎么说呢,以她对宋沛慈的了解,他说得这些除去那些过于夸张的抒情,应该有百分之八十是真的,可他这么一搞——
她完全怜!惜!不!起!来!
只想锤爆他的狗头,这么多年不见,一上来就给她挖坑!
人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