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纯白（五）

    虽然报案第三天就解除了静默管理，但陆声这几天都呆在我家。我们虽然是情侣，说是同居，但他的实验室太远了，加上每天下班都很晚，一般都是我一个人在家。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的感情。

    发生那种事，他说哪里还管什么实验，一定要陪我一起等到抓住凶手。

    我问他要是永远都抓不住凶手怎么办。

    “那就永远陪你。”听起来像是打情骂俏。

    “不过只要犯罪，就一定有痕迹。沾了血，洗掉痕迹，却难洗掉气味，它会留在体内，留在血管，留在心脏里。”他微微眯起眼睛，尾音稍显钝重。

    很难不认同他的话，痕迹是最好的历史记录，没有什么东西会比纯白更干净了。也就意味着，纯白会映射任何痕迹。单纯地，却织起天罗地网。

    存在就是一张白纸，当时间在四维空间上作为一个度量尺度时，它清晰地保存了每一瞬间事物的状态，每一个果对应若干因，蝴蝶掀起翅膀引诱龙卷风扑火。

    痕迹当然也会被投射在我们的世界中。

    “但愿能抓到凶手吧。”我真心希望。

    然而这几天太安静了，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我分明记得那晚那个人站在我家门口，说下一个轮到我。

    这不是失约，而是等待无助的山羊放松警惕，走入下一个死局。

    听说警方在挨家挨户地查，轮到我们是什么时候呢？

    我的思绪有如乱麻，在这难得的安静下，我隐约产生一种烦躁的感觉。

    当我烦躁的时候，只要画上一幅画，就能让我恢复冷静。油墨总是有味道，虽然沉浸其中的时候我完全闻不到，或者说，我已经与画融为一体，但是为了陆声考虑，我还是装了一台净化器。

    我坐在画板前，翻开抽屉找颜料。

    突然想起了，上次买颜料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颜料早就用光了。真是的，最近怎么这么健忘。

    要出去买颜料了嗯什么时候合适呢？

    粉丝常常评价我的画有股“野性生长的欲望”，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是我对生命的理解。很久以前有一个德国哲学家说，保存生命虽然有义务意味，但人们通常并不是出于义务才珍爱生命的。只有剥夺他们所有足以热爱生命的条件后才可以考验这种义务性，当一个人出于绝望与无路可退的困境中还保留着自己的生命时，这就不叫倾向，而是逆行的道德，是形而上的义务。自爱会伪装成理性存在于人的意志中吗？想要观察它就不能光光看肤浅的行为表面，而是要看它指向何方。仅仅出于自利而拥有强烈求生欲的人不能够称其为热爱生命，但如果生命已经毫无价值，热爱它又有什么意义，或者，它又有什么可值得爱？这是否是一个悖论？

    而我选择将各种颜色无序表达在洁白的纸张上，只是因为我认为生命最基本的意义在于它不纯粹，它有色彩，它可被投射，它可被理解，它可被触摸。我不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我只是在做一个惊骇世俗的实验。

    生命是一张有色彩的白纸，它轻浮又明艳。

    或许我是一个暴虐的记录者，或许我是一个无理的发泄者。

    邪恶的神会梦见善良吗？

    但是没有颜料了，现在我不能出去买，我在焦躁的边缘几欲发狂，没办法了。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隔壁，敲响了江堰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