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落日余割(六)
“我的灵魂诞生于你悲伤眼睛的岸滩
梦中的大地也在你悲伤的眼睛里生成。”
商陵写完最后一个句号,在落款处顿了顿。积攒的墨水停滞与笔尖上,一会儿便啪嗒啪嗒溅在脆弱信纸笺一角,濡湿那干枯墨迹。
没有必要。商陵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将信纸叠好,再小心翼翼地塞进书柜的顶阁。
“你包纳万物有如一条古老的幽径
你沉湎于回音与流金岁月的鼾声
我醒来了,鸟儿已沉醉在你的灵魂
不时地飞舞,不时地搬新”
他合上双眼,那道温柔的声音从仓皇的过去中渐染出来,氧化以后却酿出更风韵的颜色。窗边的女人轻声吟诵她深爱的诗歌,她将此称作热爱,并执起抑扬顿挫的画笔要将诗人的气质满满勾勒在属于她的稚子的心里。他仰着小小的脸,看她眼角眉梢异彩尽数飞扬,美得一如曹植痴迷的洛河神女。
她说诗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他无法反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教给他生命中无法复刻的东西,就算此刻她天真地渴望月亮,他也会想方设法替她摘下。
生他养他的女人,在这里生存又是如此艰难。诗歌虽美,他们却说它毫无价值。女人拿不到钱,只带着他蜗居蜷缩着这老旧公寓的小小一隅,女人清澈的眼里总是歉意满满。他不在意,只要她永远如此待他,只要她与诗永远同他一起。
可她同诗一样脆弱,总带着纯粹的滤镜让自己变成混乱中彻头彻尾的瞎子,她啊,清澈又愚蠢。
她怎会被一个冷酷的科学家迷惑?
“陵,快出来,有一个人你一定要见一见。”
他兴冲冲打开门。
一个男人搂着那赤忱的诗人,笑意盈盈。
他怒视着男人,他看他那波澜不惊的眼睛掺杂太多复杂虚伪的东西。
他给他讲宇宙和天体,讲神经与细胞,将如何创造利器杀死恶心的异端。
男人惊讶地发现这个愚蠢诗人的孩子竟如此机灵,他对异端实验的理解简直无师自通。
“感官的体验源于神经的冲动,神经由原子组成,神经的冲动就是原子的冲动,所以一切的源头是原子。至于诗歌与文学,这是原子冲动的造物,它与这个时代已经不适配了”他说得委婉,可还是惹怒了诗人的孩子。
他懂什么?他算什么?竟然感质疑这最浪漫的东西,她最爱的东西?他不是也经常在她面前多少说几句他觉得没用的诗吗!
他的眼神阴鸷,科学家一脸复杂地观察他,不住摇头。
“发现他是意外之喜,原本我只是想找找乐子”科学家对友人如是说。
“那何不把他带出来”
“不,不,他对那个女人很依赖,怎么可能轻易跟我走?”
“谁知道呢,意外之所以叫意外,不正是因为出其不意吗……”朋友意有所指。
“”
那天女人笑着出门,她说:“好好呆在家里,我马上就回来。”
他就守着家门。
但女人一直没有回来,小小的房间成为他最后的固执。
忽然有一天那个男人找上门来。
“你妈妈”他一脸歉意,好似伤心欲绝。
“什么?”他稚嫩的眼里满心欢喜,探出头想看看那道身影。
“对不起。”
原来没有。
从那以后,诗歌抛弃了他。
他无数次想,到底是诗歌抛弃了他,还是他掩耳盗铃?
无可置疑地,他要与诗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