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落日余割（二）

    商陵关了灯，把整个人都浸在了沉沉的黑里。

    他收拾了实验器材，坐在了清蕙先前坐的那把软椅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面上阴晴不定。对面满是水渍的窗子框住了远处明亮的大厦，巨大的银屏上赫然出现了女主持人漂亮的脸蛋。“据报道，目前登陆的已知异端已有将近两千种，还有许多正有待提取样本送入实验室研究，预计下周将公布危险系数排位表请广大市民不要担心，虽然异端数量大，种类多，但现在情况仍较为乐观，大多异端可以用普通武器消灭本台温馨提示您，出行时注意安全。下面，请英特尼迪教授为我们详细讲解本周新发现的异端情况”

    商陵随意听了一会儿，性质恹恹。黑暗中他的眼睛忽明忽暗，意味不明。他起身走到那张长桌子前，埋头从摊成一堆的资料里抽出一叠纸，盯着看了一会儿，心烦意乱。眼神也不由自主地飘到高高书架上堆叠着厚厚书本的一角。

    他默默看着窗外建筑群屋顶上连片生态群落在灰白的烟霭里懒洋洋地舒展着绿色的肢体，觉得眼皮有些沉，于是又回到那张软椅上。他手长脚长，要稍微蜷缩着身体才能窝进软椅里。瘫在柔软的真皮里，那里还留有富家女淡淡的栀子花的香水味，恰如其人。

    他看她清澈又愚蠢，恰如在这个社会被弃如敝履的优美的诗。但是无用的花瓶正美丽在脆弱而鲜活。在恶作剧还没有被发现时，他总能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看到她从二楼的大平台走过，步调轻快不失优美，面庞沉静不失光彩，仿佛她的一举一动全都沾染了活水清泉般的气息，就这么一笔浓墨重彩勾勒渲染，在这丑陋灰墙间纵情肆野。当所有人都为自己赋上实用性价值时，一反常态的是她扎眼的美性，似乎浑然天成，似乎娇生惯养，恍如旧世界所遗忘的吟游诗人。

    他轻叹一声，极慢极慢地伸手去探悬置高阁的无用之书，这些全属于生他养他的那个人。她留给他的所有遗物就只是这一堆他永远用不上的飘渺集合体。

    “我对你存有每一日的幻想

    你轻盈地走来，如露珠上的花瓣

    而你的离去，却模糊着我的视线

    恍若永远消失在汹涌的波涛。”

    他暮色的灵魂因为触碰太热烈的暖色而不知所措，沉郁的心情却在诗的温床上被一点点柔和。可他最讨厌的不过一个诗人。

    不正是这清澈的愚蠢，令她走向幻灭吗？

    这个世界正如余割两极，落日沉入地平线，而更本质的东西从深底中爬上来，逐渐要到达顶峰。

    迷雾、隐约、面纱、风和火，告白与婉转，无法统一清楚分析的，这是诗，隐秘的心灵为它添彩头。

    但世界不需要了。摒弃无法解释的情感，理性从而更直白地宣告因果。

    啊，他讨厌诗人，正因为他如此深爱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