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玫瑰的凶杀（七）

    我的男朋友自杀了。他自杀的那天，我收到了他的礼物。

    粉红娇嫩的玫瑰花瓣装在透明的玻璃箱里。一整箱的花瓣。

    就像从画中天棚坠入人间。

    清澈的玻璃水浸润它们，在名为浪漫的水族箱里。

    他喜欢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因为颓废的欲望亦是新生。我喜欢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因为爱屋及乌。我们曾无数次漫步在艺术馆的画廊上，在无数次略过中，却总会有几秒为糜烂的浪漫停留。

    人们喜欢具有实在性特质的东西。一个实在的上帝总比观念的上帝更圆满，因而人们坚信上帝存在。可过于纯美的作品却在我们这个世界中显得不那么打动人心，或许因为它不存在于现世。因为实在的困难，再美善的杰作也被祛魅。

    而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美不可言，确是开在尸体上的恶之花。从玫瑰上投射出人的一部分，人便愿意无条件地相信自己就是它的原因，从而陷入一种激进的热爱中。

    男友说，每一次看它，都会有不一样的体验。

    “什么体验？”

    “我觉得，最让人难忘的，不是它有多美，而是它将扼杀生命的手法艺术化了，让它可以展示在众人面前，被看见、被解释，从阴翳中曝光，从不可理喻变得可理喻，从无比丑陋变成虚伪的漂亮，这是一个进化过程。”

    “一个经人之手诞生的进化，一种被美化的暴戾，一个牵引的信号。”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既然承认是粉饰，又怎么能认为它是一种更高形态的进化？”

    “至少你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它，不是吗？你生气吗，你恐惧吗，吱吱？”

    “你搞错了，”我的语气冷下来，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他失态。“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因为它仅仅是一件作品。我们所有的品论，都是站在所谓客观的、外部的角度上去窥视它，我们获得的是反省印象，它远没有原生情感强烈。这不能成为判断它是否是一种进化的标准。况且每个人的情感不一样，怀玉。就像我会生气、会恐惧一样，你知道吗？”

    “可面对它，你竟不由自主产生美的感觉。”

    “我”

    我看着他，只是硬生生地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它是美的。

    就算亲历，就算躺在软垫上的罗马皇帝，也不得不承认玫瑰的凶杀是美的。

    我无法反驳他，就像我无法否认自己已经叛变的内心，情不自禁地同冲动随波逐流。

    他的眼里闪烁着微妙的光，像被火光吸引的飞蛾。

    “被美化的，天国。”

    可玫瑰在梦中是淋漓尽致的恶。

    它缠绕我，围攻我，像蛇一样一圈一圈裹住我，让我窒息。

    菡蔓缠枝，死亡是盛在皿中的圣洁。

    那花瓣有了冰冷的呼吸，变得像蛇皮一样阴冷黏腻。

    我长久地凝视着这昂贵的箱子，这是灰白房间里不可多得的明艳。

    玫瑰之下，到底是不是玫瑰？

    一瞬间，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我掏出手机，按下联系栏里的第一个号码。

    滴——

    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