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玫瑰的凶杀（八）
我的男朋友自杀了。他自杀的十五天后，我发现他变成了泡在玫瑰里的缸中人。
滴——
无人接听。
滴——
无人接听。
滴——
无人接听。
通话记录里是刺眼的红色字条，相同的数字串占据整个屏幕。
突然失联的彼此只剩这尾暗红标记。
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不接电话，不回短信。
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吱吱，吱吱，吱吱”
糊涂中又回到了那个最后温存的夜晚。
昏昏沉沉中好像有人喊我的名字。
千千万万遍，也不觉疲倦。
“嗯？”
我睡眼惺忪，艰难地睁开眼。
面前是男友放大的脸。
那张充满活力的，我再熟悉不过的脸。
“怎么啦？”我还没搞清楚状况，轻轻捏了捏那张脸。
他的眼里有股淡淡的悲伤。可是我没有注意到。
“这不是算法，这是真的。”
“可以纠正无法纠正可以纠正。”
“”
“知稚。”他微微推开我。
“你看看我，我是真的。”
“嗯，你当然是真的。”
我双眼朦胧，又靠了上去。
“我要走了”耳边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别闹”
“不会很久的。”
“不会很久的。”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枕边的温度缓缓下降。
我回过神来，世界里已经没有了他。
十五天恍若梦魇。我的世界也同这灰白的房间一样褪了色。
我再一次站在画廊里的那幅画前。玫瑰毫不掩饰它的恶意。
“如果是被玫瑰杀死，也未尝不失为一件美事。”上一次他这么说。
失联的第十五天，我再一次被玫瑰绑架。
从噩梦中惊醒，被窝被冷汗打湿。
我下意识地往边上看，身边早已经没有人。
我胡乱擦了把脸，心脏砰砰直跳。
走到客厅中央，顶灯投下的光照在玻璃箱上，唯美恍若梦境。荡漾的花瓣沉沉浮浮，交错间闪过一抹苍白的颜色。
恍惚中，我闻到了玫瑰花香。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被玫瑰杀死。”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被玫瑰杀死。”
“我会被玫瑰杀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一个荒谬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我的身体开始发颤。
我蹲下来，慢慢地、慢慢地，贴近箱壁。
“咚咚、咚咚。”
有人好像从内部轻敲玻璃。
我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一瞬间，我打开了箱子的换水口。
原来玫瑰之下，埋葬的是我的爱人。
他被玫瑰诱惑了，他被玫瑰欺骗了。
他被玫瑰抢走了。
我突然对玫瑰产生了极度的厌恶。
这是一场玫瑰花的凶杀。
玫瑰遮住了他，苍白的面容在红粉之间若隐若现。
我的意识变得恍惚，可我竟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美的错觉。
我心爱的缸中之人。
“听说过缸中之脑吗？”我想起大学自习的时候，他曾问过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正式在一起。
“嗯……好像是说假设有一个邪恶又天才的科学家将全世界的人脑都泡在缸中，用导线将它们连入计算机中以模拟感官，那么怎么证明你先下所感觉到的都是真实的？”
“对，那你打算怎么证明呢？”
“其实，我认为这是一个逻辑陷阱。假设我们都是缸中之脑，那么我所感知到的“我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必定是错误的，那么我的感知就并不可靠，然而我所获得的知识建立在我的感官之上，那么我所建立的“缸中之脑”的假设基础也不可靠，那么缸中之脑便无法成立。”
“好吧，可缸中之脑只是一个代名词，它也可以被替换为别的我们所无法认知的东西，假设缸脑的创造者层级高于我们，那么我们所形成的缸脑观念就必定不是来源于不完美的我们自身，也就是说，我们并不是缸脑假说的原因，那必然存在一个比我们更广阔的主体成为这个观念的原因，它是可以主导我们的存在。”
“嗯……可是就算我们知道这样一个存在存在，对于我们本身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虽说无知是福，但优先级总是相对而言，我只是在想，或许以后我们也有可能成为某种东西的优先级。”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开玩笑道，“一旦你成为某样事物的优先级，就承担了对这样事物的一定责任。”
“一旦出错，或许便会遭到反噬。”
“如果真是这样，我会对它负责到底。”
他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眼底倒映着一个我。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空气突然有些燥热。
“如果如果是这样我可以成为你的优先级吗？”他的嘴巴张张合合，淡粉色从脸颊两旁晕开，顺到脖子根，眼角眉梢尽是局促。
我挑了挑眉，装作漫不经心地答道：“好吧，如果你不嫌麻烦。”
下一秒，我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一直不愿意相信我们被某样东西摆布，可此刻我情愿相信一个不存在的神明。
如果算法出错，请纠正它。
把他还给我。
我食言的缸中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