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人魂
“上香！”
最前方的村长第一个插上三炷香，香火挡在他的眼前，连着那死神牌位都有些氤氲不清。
他神情严肃、眼神带着希望，默默地向神许下自己的愿望。
第二个、第三个
很快，香炉里满满都是香火，它们缓缓燃着，飘出一缕轻柔的白烟，消散于天地间。
寻珄手上，也拿着三炷香，他的还没有点燃。
因为是最后两位，估摸着等到他俩的时候，寅时就要到了。
“竟然无事发生。”寻珄捏着三炷香说。
南烬手上也捏着三炷香，“急什么。”
额
就是还没到时候呗。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
寻珄说：“一会儿咱俩谁先去啊？”
南烬说：“不然你先？”
“还是你先吧。”寻珄说。
南烬低头说了声“好。”
寻珄还是有一丝小紧张的。
未知的事情，总会多一些防备，更何况你明明知道一定会发生什么。
“上香应是没什么坏事的。”南烬开口。
寻珄“哦”了一声，安心了些。
那就好。
毕竟祭祀神明，要是那香再灭了，总归是有些瘆得慌。
“距离寅时还有一刻钟。”村长开口喊道。
这时，正是一夜最静最黑的时候，但它也象征着交替，代表着时辰一过就将破晓。
听到提示，人们齐齐看向最后两人——
南烬、寻珄。
蛰伏在暗夜中的人，也静静露着眼睛，看着他们。
“看着我们的，一定不止这些明面上的眼睛。”寻珄说。
这谁啊，看得如此不加遮掩？
他都感觉到背后有人在看他了。
他想回头，就听到南烬说：“别回头，在你上完香前都别回头。”
寻珄一愣，绷直了身体。
“没有人看我，没有人看我”
他的视线里，南烬缓缓地一步一步走上前。
他们距离那牌位最远，他觉得南烬走了很久。
停在请回来的牌位前，南烬细细端详了一下，的确是正儿八经请回来的。
供奉的每一炷香火，都会如涓涓细流一般，入这牌位。
这是肉眼无法得见的。
当然无法看见的不止这一个，比如还有这牌位上隐隐显示出那残缺不全的神魂。
牌位上金光太淡。
是以，他还有一些路需要走，有一些坎需要跨。
他将手上拿着的三炷香凑近一旁的火炭，点燃了香火。
火苗点燃了高香，散发出袅袅烟气，然后火苗褪去，一些香灰随着抖落。
南烬看向牌位，手指掌心发力，一股比元力更为纯粹的气力进入到香里。
他将那香插在香炉最边上的位置，然后抬头看了看天。
看上去，他和每一个上香的人都差不相同。
寻珄看着看着，就和魔怔了似的。
他觉得这村落里，这时候就只有南烬一个人了。
他站在夜色里，四周全是灯笼的点点亮光。
他就站在最前方的死神牌位前，头顶着漫天星星，回眸笑了一下。
寻珄觉得，自己快要陷在这个温柔的笑里了。
曾几何时，好似也有人对他这么笑过。
包含着一丝宠溺，让他逐渐也会笑了。
“寻珄。”
他听到有人喊他，还拍了一下他的背。
他刚想回头，忽的想起南烬说，不要回头。
他的背后应该没有人才对。
再看向前方，那里已经没有南烬的身影了。
而在他身后，南烬的声音不断唤着他。
“寻珄、寻珄寻珄”
这声音有些痛苦，仿佛正在经历着煎熬。
寻珄也正在经历着煎熬。
他稍稍、稍稍把头偏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而已，那声音停住了。
下一秒，尖利的叫声快要刺痛他的耳朵。
“寻珄！！他是来杀你的。”
寻珄想把头正回去，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那声音就在他耳边，带着厚重的喘息，他好像都闻到了一种发腥的味道。
“南烬是来杀你的”
这一声，声音很轻，一下子就消散了。
寻珄觉得自己的视线也开始消散了，他找不到南烬的身影，也找不到点点亮光，全是黑夜，像涂了墨一样厚重的黑色染上他的眼前。
“寻珄。”
这一声，也是南烬的声音。
“又来？”寻珄痛苦地说。
他感觉到自己眉心一凉，头脑一阵清明。
南烬在他眼前，又唤了他一声“寻珄？”
“诶？”寻珄感觉自己恢复了正常，还是有一些微微发腥的气味。
南烬：“你耳朵出血了。”
寻珄愣了一下，才发觉耳朵一抽一抽的痛。
“听到什么了？”南烬问。
寻珄低下头，“听到你叫我。”
南烬走到他身边，说“没回头就好。”
“快去上香吧，别误了时辰。”
寻珄应着往前走，有些心不在焉的。
南烬看着他的背影，然后回了头。
在他的眼睛里，刚刚寻珄的身后站着八个影子。
刚刚是有两个影子给他造成了幻想。
第二个影子说了什么？
也许是意识到了南烬能看到它们。
它们也看向了南烬。
都是一个个长得有些像寻珄的影子，只是这些影子上黑影缠绕，怨念颇深。
南烬回过头去，看着马上走到死神牌位前的寻珄，心想：阿珄，看你的了。
寻珄越靠近死神牌位，心反而静了下来。
他闻着让人安定的味道，眼前终于一览无余。
牌位是紫檀色的，上面刻着一些金色符号，写着一些小字，牌位前插满了香。
在最边上，有三炷香一眼就让他看到了。
倒也不是位置多特殊，这三炷离他最近。
他莫名觉得，这是南烬燃的香。
他拿着香点燃，闭着眼对牌位拜了三拜。
“死神在上，愿当初救我的那人一生平安；愿南烬一生欢喜；愿我找到他。”
许完后，他睁开眼睛，心想会不会有点多啊。
“您多多担待吧。”
他在心里补上了一句。
香插进香炉的那一刻，刚刚好寅时到了。
村长捋着胡须松了口气，“刚好，刚好。”
再然后他睁大了眼，捂着自己的心口。
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所有人，都看着不可思议的一幕。
香炉里所有的香都燃起了火苗。
火苗烧的特别高，一时间，香火大盛，牌位前的袅袅香烟变成了一簇簇的火。
寻珄隔着火光，看见牌位上刻着的金色符号动了。
“如果香灭了，是凶兆；那如果香起了火呢？”寻珄看向村长，接着说：“是吉兆吗？”
村长也没有见过这阵仗。
他刚要说话，紧接着就说不出了。
他微张着嘴停在了这一刻。
寻珄回过头，发现都停住了。
包括南烬。
除了他。
京都，仿若街。
李玉和他同伴的动作卡在了往前迈步子的那一刻。
京都，皇宫。
皇帝批阅奏折的笔尖停顿，有墨稍稍晕染开来。
远隔汪洋大海的东溟，海水纹路静止。
万里之外的西域，被珍爱的吉祥物们齐齐趴下了身子。
濯村，有依然在跳动的火苗，还有手足无措的寻珄。
“这这这”
寻珄有些慌，所有人上香都好好地，怎么到了他就这样了。
难道是刚好卡住了寅时？
香在火苗的催促下，很快就燃到了底。
奇怪的是南烬的三炷香和边上他的三炷香，率先燃尽。
随着香灰撒入香炉，牌位上的金色符号发出淡淡的光华，它们像活了一样游走在牌位上，然后牌位缓缓地、漂浮了起来。
漂浮在了寻珄的身前。
鬼使神差的，寻珄伸出了手，掌心刚接触到牌位，金色符号忽的化作利刃，一下划破了他的掌心。
然后？
然后这利刃顺着他的掌心，钻了进去。
疼痛使他想要松开牌位，这牌位就粘在了掌心上，怎么都甩不掉。
血一滴一滴的洒在地上，越来越多，鲜红的血液顺着台子流下去。
直到寻珄倒在地上，牌位的棱角磕在眉心。
眉心见红了。
锁魂旗悄悄从眉心钻了出来，周身漫着金色光晕，隐隐可见旗面上覆着金色暗纹。
只一瞬，再次恢复原状。
它无风自摆，地上的鲜血一下涌到了鲜红的旗子上。
那金色暗纹复而亮了一下。
它低低的悬浮在寻珄的脸前，然后好像看了看他，旗角抚过他的脸，缩回了眉心。
伤口瞬间愈合，不见半点血迹。
寻珄闭着的眼睛微微颤动，流下一滴泪来。
此时他的世界里，是他没见过的地方。
他看见了一个长相有三分像他的男孩，是个小乞丐。
“爷，赏口饭吃吧。”乞丐捧着一个小碗，对着路边一位路过的，看上去富得流油的太子爷恳求道。
那位爷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眯眯地说，“行啊，你跟着我吧，保你吃好。”
乞丐似懂非懂，只是那一双清澈如灵玉的眼睛，就这么映入了那位爷和寻珄的眼中。
太干净了。
乞丐跟着他走了，他还不知道人有多坏。
也不知道，“跟着我”的另一层意思。
寻珄想拦住他，更想戳瞎那男人色眯眯的眼。
但他发现他们看不见他，自己就是个透明人，只能急得原地打转。
乞丐死了。
被活活打死的。
他入了那深深的后院，发现有很多像他一样的孩子。
他们有一个相同点，都有一双干净的眼。
他宁死不从，咬断了那位坏人的小手指。
寻珄在一旁疯狂怒骂，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小的人儿被卷在草席里，一棍一棍的，鲜血把草席染红了，也染红了寻珄的眼睛。
寻珄跑过去狠狠捶向那个大肚腩，捶了个空。
他睁开了眼，眼前都是朦胧的水汽。
与此同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