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嘟】
路灯微黄,映照在书页上。那些笔迹金枝再熟悉不过,勾勾画画,涂涂改改,有种信手拈来的潇洒劲儿。音符自然流淌,像一个个上扬的小勾子。
无疑是一份纯正手稿。
手指紧紧捏着书页,金枝想哭又想笑,最后将脑袋磕在燕禾肩上,哽道:
“你不早说,这么重要的证据就放在教室里!被人拿走怎么办!”
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燕禾吃疼,龇牙咧嘴地抽气:“托您的福,提前拿到。”
测试情绪值的阈值固然有趣,但燕禾出门晃一圈,目的不只是拉仇恨。
季老说过,平生最羡慕两种人:一个是画家,一个是音乐家。因为这两种艺术最需要天才,没有天赋而勉强对付,绝无成就(注1)。
即使拥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在音乐创作方面,穿越男依旧是个门外汉。
一来,短时间消化乐理知识困难,二来,穿越男早已习惯伸不劳而获。
受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原身没想过对面作弊的可能性,只当是一次巧合。
她去私信,消息却石沉大海,她说自己无辜,谣言却越演越烈。
破解谣言要从根处下手,须一击致命。夹在教材里手稿,终端里调音记录,还有写到一半的歌,翻盘筹码不是没有,只是最后一个电话摧毁了她。
燕禾所做的,只不过把原身该做的事情补完。
天平一方被摆上砝码,想要维持平衡,另一边必须有所回应。
如果比作一场你来我往的棒球比赛,燕禾就像从替补席上顶过来的打手,即使现在到九局下半场,满垒两出局,她的目光也只追随眼前这一球而已。
……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金枝语气轻松许多。
她瞅一眼虚拟屏幕,暗示性地哼了一声:“你还要开多久?”
燕禾关掉视频。
反正想看的已经看到了。
“有时间看这个不如来我工作室打工。”金枝半开玩笑地说。
“行。”
燕禾颔首,思考两秒:“给钱就行。”
金枝有点意外,刚准备说什么,被一阵欢快的通讯音乐打断。
【孙子,孙子,我是你爷爷~】
金枝打开终端,虚拟屏幕迅速浮现在两人面前。
在看到名字的一瞬间,金枝的脸皱成一团,但她划下接听键时,已经换了一副表情。
“您好,这里是合金工作室……嗯,上次提的方案设计我们重新讨论过,第十七版确实不符合调性,正在重新在做……不,怎么会麻烦呢,贵公司的选择是莫大荣幸,我们争取这两天再给您一个新方案……”
一套圆滑的社交太极话术被金枝玩得炉火纯青,用词温和谦卑,适时吹捧又不至于让人看轻,无一恰到好处。
随之“嘟——”的一声挂断。
当即,咬牙切齿:
“大公司了不起啊,天天逼人加班!”
金枝苦恼地想揪头发,苦于没有多余的手,因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个罐装咖啡,还有六七个巧克力棒。
……
燕禾早在记忆中习惯这种场面,淡定地去附近的售货机里买了两瓶咖啡。铝制罐子顺着通道滚下来,咣里咣当地响,她伸手掏出来,看了一眼,有点惊讶地挑眉。
燕禾把一瓶咖啡罐递给金枝,后者正在微笑着打电话,手无意识地接下。
这里真是一个低情绪值世界吗?
明明这家伙看起来比她有精神得多。
燕禾心想,顺势又往金枝手里放了几个巧克力棒。
直到金枝挂断电话开始回瞪她,燕禾才收回手,问:“打完了?”
“你可惜什么?”
金枝翻个白眼,把巧克力棒全扔回去,只打开咖啡喝一口,没忍住骂了句。
“我去,什么味儿!”
金枝皱眉,又抿了一小口,小禾听到她要加班特地买了咖啡,她不能辜负小禾的心意,就算这个咖啡味道再怪…呕……也要喝完!
金枝酸得面部扭曲,闭上眼又给自己灌了几口。
“听说一个人在打电话时,会接下递过来的任何东西。”
燕禾不急不缓地拆开一个巧克力棒,丢一个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是个测试,结论是你的潜力很大。”
酸到胃疼的感觉让金枝几乎咬碎一口贝齿,她把铝制咖啡罐头捏得咔嚓作响,怒火冲天。
“呵呵,你这种人去打工绝对会把老板气死!离我工作室远点!我可是要活到一百岁的女人。”
金枝越说越愁,明明喝着咖啡,却尝出了酒味,酒不醉人人自醉。
“这个月的房租,伙食费,水电费,调音台维修费……全指望这个单子了。见鬼,搞艺术怎么会这么穷!”
……
精神之海中,还在面壁思过的光球围观全程。
顿时受宠若惊。
[“原来在别人家里要交房租,燕禾大人您对我真好呜呜呜,那什么金,金屋……”]
努力搜索词汇的光球卡壳,燕禾听出它要说什么,没留神,说出声。
“你想说金屋藏娇?”
“明明是狗窝养狗。”
金枝捏着罐头,头也不抬地说。
……
燕禾对光球说:“你是小狗。”
光球被宿主大人的不要脸震惊,气得跌了个滚。
燕禾把电视机打开,光球一肚子脏话又憋了回去。
尽显寄人篱下的卑微。
搞定了光球,燕禾再把视线放回金枝上,金枝对她……不,对原身有没有积怨,试一试就知道了。
燕禾将记忆往前推,找到金枝话里矛盾的地方。
“我记得,你刚才邀请我去你工作室。”
还是boss直聘。
“在后悔了。”
金枝不为所动,板着小脸,油盐不进。
“可是家里的调音台坏了。”
燕禾现学现用,微微低头,倨傲锋利的眉眼一旦被遮住,其余五官便显得非常柔软,表面上毫无攻击性。
形状完美的嘴唇开开合合,吐露出的声音缱绻醉人,如温柔的情人在耳边呢喃絮语:“我想借工作室的设备录歌,小金总不能批准吗?”
金枝惊恐地倒退一步,表情快裂开了。
小媳妇一样哀怨可怜的语气是闹哪样?
想省钱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多余的演技啊!
“你赢了,现在就去。”
她败下阵来。
……
工作室在一栋独立的商业楼里,晚上没人加班,一片乌漆嘛黑,只有门卫室亮着个灯。
金枝推开小窗,伸着脑袋朝里面喊:“老袁,开个门。”
“马上!”
被喊作“老袁”的男人蜷缩在沙发椅上,身上披着个暗黄色小毛毯。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狗啃刘海鸡窝头,保安制服的袖子被随意卷起来,露出两只瘦长的手,此时正在虚拟显示屏上灵活腾挪。
金枝一边等一边从袋子里掏出一罐塑装咖啡,又问:“老袁,喝咖啡吗?刚买的,味道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了?”
燕禾顿时不乐意了,逼逼道。
“橙子味咖啡还不够奇怪吗?”
金枝低头看一眼亮黄色外包装,心有余悸地说。
“你看上面写的,手磨咖啡加上开水泡开的新鲜橙皮,橙皮的苦浸入咖啡豆的酸,酸碱中和,相互平衡,适用于各种人群服用。”
燕禾一本正经地为咖啡辩护。
“这么讲究?”金枝怀疑地瞅一眼配料表,“我头一次听说。”
“哎呦,泡面包装上还有牛肉块呢,然后下面一行字——广告效果,以实物为准。”
一道极具地方口音的声音插-进来。
老袁说完,伸手接过,浅尝一口,砸吧一下味道,说:“味儿确实有点怪,不过提神,谢了啊。”
他看见燕禾,扭头看显示屏,不确定地问:“我该喊你小禾还是小席?嘶……刚才好像骂了你,不好意思。”
“老袁,怎么连你也……”
金枝扶额,不忍直视残酷的现实。
燕禾首先欣赏了一下两人表情。
老袁坦诚地道歉,没看出任何愤怒或者厌恶的情绪。
她不禁好奇:“我叫小禾还是小席,对你来说有区别吗?”
老袁老脸一红,眼睛炯炯有神,说:“当然有区别。”
他试图解释清楚:“你想,如果一个男人年轻,有才有名,声音好听,还有一堆妹子追捧。一旦他跌落神坛,是个男人都忍不住去踩一脚。”
燕禾听完并不觉得冒犯,可能是老袁的态度过于自然。
“只要不对我的作品指手画脚,我允许你们嫉妒我。”
容易被嫉妒也是一种特质,在英文里,“outstanding”这个词就有出众的意思。
燕禾接受度良好,纯当一种夸奖。
“我可不接受这个理由,老袁,你说清楚,不然——下次不给你带泡面了。”
金枝放狠话时,猫眼瞪得很圆,奶凶奶凶的,不太像威胁。
“哎呦,小金老板,没有你的泡面我怎么活。”
老袁立即坐直身体,正色道。
“说实话,是因为无聊。”
老袁偏头瞥了一眼窗外,黑夜沉默着回应他。
“如果不做点什么,长夜漫漫,一个人多难熬啊。”
……。
重新审视平时熟悉的面孔,金枝思索一会儿。
觉得此时老袁就像传说中的扫地僧。
“虽然很感动,”燕禾插了一句,问,“但这就是你当网络喷子的理由?”
男人突然转过脸,大声咳嗽:“一个单身老男人半夜找人说话,会被当成骚扰对象的!所以除了推销买保险的,只有杠精会理会了。现在杠精最集中的地方,肯定是你视频下面的评论区。”
“有几分道理。”燕禾说,“总之,不打扰女性睡眠也是一种绅士品质。”
“对啊!知己!”老袁眼神一亮,要不是金枝阻拦,当场就要握住燕禾的手,道:“话说回来,你是小禾,那小席也是妹妹?”
“是个弟弟。”燕禾有点好笑,“什么都没搞清楚,你怎么怼杠精?”
“这有什么?和杠精吵架又不需要摆事实讲道理!”老袁撸起袖子,手刚放在屏幕上,意识到什么,询问道,“如果我骂他,小禾妹妹你不会生气吧?他知道了,不会顺着网线过来揍我吧?”
“他是我前男友。”
简单的六个字抵得上千言万语。
“太好了。”老袁咂舌道,“我的意思是,你太好了,那种男人不配,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妹妹~”
“你好骚啊。”燕禾被逗乐了,懒懒地拖长音调念,“袁、叔、叔。”
“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叫哥哥怎么样!”老袁演起来了。
……
噼里啪啦,高手滤镜碎了。
被老男人突如其来的骚闪断腰,金枝艰难地咽下口水,连拖带拽地把燕禾拉走。
刚才好像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
“大家好,我是燕禾,一个无聊的d站博主。”
燕禾说完这句话,简单停顿一下,她瞅着直播间人数以一种恐怖速度飙升。
这是“抄袭风波”事件的第六天。
选择这个时间,是因为网络热点的生命周期,最多持续一周。无论当时多么轰动的事件,七天后都会归于平寂,无人在意。
所以她留足时间积蓄负面情绪值。
待增长接近平缓,燕禾才决定下剂猛药。
精神之海里,光球难得关掉电视机,蹲在数据流前严阵以待,扮演一尊白色雕塑。
屏幕上弹幕密密麻麻,以一种强硬的姿态闯入眼帘。
“咔嚓。”
门锁扭开,金枝拎着一袋东西进来,忽然她脚步一顿,在玄关处矮下身,竖起耳朵。
金钱草盆栽抖落了几片羽状复叶。
往常看到,金枝肯定要心疼一会儿,但这次金枝没有分给金钱草一个多余的眼神。
她的视线,全在燕禾身上。
后者这几天该写歌写歌,该上课上课,活得像个没事人。
除了失眠。
金枝半夜回来撞见几次,后者一副肾虚过度的模样,看也不看她,鬼一样从身边飘过去,咽下安眠药,自己发一会儿呆,最后回房间。
妈的,吃枣药丸。
金枝愁死了。
工作室的单子终于告一段落,金枝今天特意提前回来,准备带燕禾出去散心。
然而燕禾选择这个时间直播。
金枝不想打扰,又担心燕禾难以应付,蹲在玄关处进退两难。
直到燕禾注意到她,余光斜了她一眼,微抬下巴,示意她坐过来。
金枝也不矫情,紧张地小跑过来,在沙发边上端正坐好,视线落在燕禾面前的直播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