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呀】
晚上八九点是人流高峰期,拜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所赐,燕禾首次直播吸引不少看热闹的网友。
【多多西米:11111111】
这是水军。
【草莓麻薯:小禾什么时候改的账号名?刚看到推送提醒吓一跳。】
这是粉丝。
【焦糖芝士:虽然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但是听了一下,两首歌的旋律实在太像了!主播为什么要抄袭新人作品呢?难道之前也是这么做的吗?】
这是理智路人。
【西瓜啵啵:主播发生了什么事呀?】
这是吃瓜路人。
【乌龙可可: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博主名字吧!看过爆料的都知道,抄袭碧池滚出d站!!别给原创区丢人现眼!】
这是黑粉。
……
燕禾简单估算这几类人的含量。
大多数都是凑热闹的路人,刷屏的以水军和黑粉为主。
黑粉的作用,不限于带节奏,挑起情绪对立,以及扰乱注意力。
可这些人词汇量贫乏,用词温和,怪不得这两天情绪值涨得缓慢,一点儿战斗力都没有。
燕禾心里挑刺,脸色就更臭了,她的手脚以一种自然舒服的姿态随意伸开,有点倨傲地扬起下巴,缓缓开口:
“听好了,我再次自我介绍一遍。
我是燕禾,一个无聊的d站博主,也是你们口中抄袭事件的主人公之一。这件事我和席生不回复,因为沾点内幕,情况复杂,你们也别问我为什么,利益牵扯太大了,说了也白说。
其实抄袭嘛,无非一个顺序问题,他先发了,他是原创,我发晚了,我是盗版。”
燕禾的声音低沉而抓耳,非常有辨识度,基本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揶揄时没有刻意压制原本的嗓音,语调慵懒玩味,配合着高高在上的神情,像极了蛊惑人心的海妖。
弹幕甚至安静了一下。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即使长了一张欠揍的嘴,一开口却让人忍不住多听两句。
片刻,
【焦糖芝士:这么说,博主是承认自己抄的席生?不然都能想到一块?】
燕禾扫一眼弹幕,继续道:
“这是个好问题。天才的想法同时降落双星的机率实在太小,小到牛顿愿意参加胡克的葬礼,并献上一束花。
一首好作品有多难?从填词者到作曲家,从作曲家到大师,从大师到传奇。每一步的距离,不亚于隔着条马里亚纳海沟,一脚踩空的人,半路摔死的人,默默无名的人,现在都在沟里躺着呢。
毫无夸张,我用全部心血筑成每一首歌曲。我爱惜自己的作品,就像爱惜每一颗完美的橙子。
为什么有人会和我想到一样的编曲呢,我想,除了神的指引,没有更好的解释。神说天才未免太孤单,需要一个被称作对手的羁绊,这不比包办婚姻刺-激?”
此时,直播间人数丝毫不见少,还在持续增加。
各方言论淹没了整片屏幕。
【草莓麻薯:相信小禾,作品是会说话的,一次的巧合不能证明所有。】
【焦糖芝士:显而易见,席生的歌就是比博主发的早,完成度更高。原创问题是底线,这次我站席生,除非博主拿出没有抄袭的证据。】
【西瓜啵啵:只有我关注主播声音很苏吗?晚上听得腿软。(叼花jpg)】
【多多西米:哈哈哈哈包办婚姻,想问博主找到未婚夫了吗?小席头上一片青青草原。】
燕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眯眼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
“真可惜,这段婚事注定要黄。因为我的未婚夫不看私信不回消息不肯见面。所以谁没事想不开,和空气搞网恋。
有人在说我抄袭席生,抄袭要有证据,没有证据那叫睁眼说瞎话。不过大家不用伤心,我和这位有缘无分的未婚夫迟早还会相见——
所有的手稿和录音已经整理出来了,一会儿会发在动态里。有机会的话,我会打印下来寄给席先生。他打开后,最好把邮费和打印费一并付了。
顺便一提,不要以为我脚踏两只船,我和‘小席’已经掰了,是‘那个小席’,不是‘这个小席’。
刚开始这个号就叫‘小禾’,以后也只叫小禾。在弹幕里刷‘小席去哪儿了’的那些人,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学校在哪,不如直接来小镇,三千人中一定有人回答你的问题!”
一看燕禾与他们互动,弹幕数量明显变多了。
【草莓麻薯:小禾可以把证据交给文协处理,我们相信公道!】
【可可乌龙:什么证据,还不是做个样子,给你们粉丝看的。这时候洗白还有人信吗,有证据为什么之前不拿出来?】
【西瓜啵啵:生气时声音都这么好听,简直在我心上跳探戈,当然选择相信她(叼花jpg)。】
【西瓜椰椰:一般,就是没听见刚才说了什么(提上裤子jpg)。】
燕禾多看几眼表情包,然后说:
“交给文协的话,评判结果最少要等半年,那个时候谁在意结果?
‘判定真伪,乃听者之自由。’(注1)收集证据是我的事,相不相信是你们的事。相信的人放一张白纸也会相信,不相信的人把鉴定结果拍桌上也不相信。
若原创已死,作品都将陪葬。
最后一首歌送给自己,你们愿意听就听。总之,从今天起,这个账号不会发布任何新歌。”
燕禾说完,也不管弹幕什么反应,从沙发旁边抽出一把黑色电吉他,随手弹拨两下,试了下音,哼唱道:
“虚伪掀起正义的盾牌做屏障,
事情只要没轮在自己头上,
就可以为虎作伥,任意叫嚷,
叫嚷……
我在一个陌生世界里游荡,
游荡……
漆黑夜里看不见一点光亮,
如果真相没有希望,
不如就此埋葬,
埋葬……”(注2)
燕禾唱完,直接关掉直播,从光球的反应看出效果不错。
此时,她注意到了身旁的金枝。
整个人异常安静,一言不发地盯着刚才屏幕投射的地方,抿着嘴,表情有点恍惚。
燕禾在她眼前挥了下手。
金枝的视线慢慢聚焦到燕禾脸上,眼里翻滚着复杂的情绪,还没说话,眼眶先红了。
她张了张嘴,似乎有许多话要说,等了半天只剩下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这种方式公开,为什么不继续做音乐唱歌……明明有太多问题,但金枝只问了一个为什么,声音不大,眼睛也没有看燕禾,不知道是在问谁。
“效果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燕禾的目光直直看向金枝,是预料中的毫不遮掩。
金枝眼眶更红了,猫瞳里水汽氤氲,牙齿将下唇咬出一道浅色痕迹,一张口就哽住了:“明明不是这样的……小禾狗子,你……”
吧嗒,吧嗒。
沙发布套染上深色的水痕,金枝猛得背过身,垂下脑袋,肩膀微微发抖。
燕禾手指微抬,慢慢合拢复又松开,沉默着没有动作。
半晌,金枝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擦干净了,她毫无嫌隙地再次露出笑脸:“不说这个,我刚做完一个大单。一起出去吃饭吧!”
“今天约了人。如果你想去……”
说到这里,燕禾顿了一下。
“我们改天再庆祝吧!”
金枝忽然打断燕禾的话,仰着小脸,善解人意地说。
对上燕禾疑问的眼神,她无辜地眨巴两下眼睛,长长的睫羽如蝶翼扇动。
于是燕禾应了一声,从袋子里摸一把糖果揣兜里,在摆放玄关处的鞋子时,金枝的声音又从客厅传过来。
“小禾,你认识路吗?”
“我打车。”
“噢噢……你注意安全。”
燕禾关上门。
屋里安静下来。
金枝坐着沙发里,随着一声关门声,笑容才消失不见。
她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然后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
——
燕禾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酒馆靠着路边,牌子就写着“酒馆”,好像镇上只有这一家酒馆,所以连名字都懒得想了。
店门口站着两个迎宾熊,脑袋和身体同宽,圆肚子圆眼睛,透露着一股子憨劲。
燕禾出示终端上的虚拟身份证,迎宾熊热情地帮忙推开酒馆的木门。
燕禾惯性地环视一圈,看清楚这家酒馆的内部构造。
与朴实无华的外表相反,酒馆一楼差不多一个足球场大小,正中间是一块宽敞华丽的舞池,座位环绕舞池而设,座位高低错落又井然有序,靠外圈是调酒吧台和酒水自助。
此时,管弦乐舒缓轻柔,灯光偏暖色,既不暗沉也不刺眼,有几分恰到好处的朦胧醉意。
燕禾找了一个位置,点完餐后,开始随意地四处打量,正好与对面的莫西干头调酒师合上视线。
莫西干头脸色顿变,僵硬扭头,移开目光,余光却瞟了她一眼又一眼。
此时,椅子与地面发出一道轻微的摩擦声。
“五十九分到,整点坐下。燕小禾,你谢人都这么敷衍,有什么事能让你上心的。”
一少年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说。
虽然话里带刺,少年外表看起来却十分乖顺无害。外套灰色针织毛衣,搭着浅色牛仔裤,黑发服帖,皮肤白净,像个涉世未深的高中生。
少年说完瞥一眼莫西干头的方向,嫌弃全写在脸上了。
莫西干头穿着显眼的制服,摇酒器晃几下,脑袋就跟着点几下,灯光下像一只摇头晃脑的彩毛大公鸡。
燕禾嗤一声笑了,从外衣兜里掏出什么东西,搁在桌子上,不慌不忙地说:“怎么敷衍了,我可是认真准备过——葡萄酒和威士忌,随便挑。”
“噗——”
偷偷观察这边情况的莫西干头忍不住笑喷,在接触到少年“你死定了”的眼神时,嘴角立即耷拉下来,可怜兮兮道:“我错了,叶哥。”
叶贝书这次余光都没有施舍给莫西干头,只垂着眼,平静道:“我不喜欢巧克力。”
燕禾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酒心巧克力,咬开表皮,浓郁的酒味在口中迸发,她两三口嚼完,手撑着脸,语调微扬:“真可惜,说有80%乙醇含量呢。”
她刚说完,服务员——一只打着领结的玩偶熊——将精致的甜品端上来,还有鲜橙汁和梅子酒。
见状,少年眼神微亮,他矜持地没有先动餐具,颔首问道:“金学姐不在吗?”
燕禾将“金学姐”这个正经称呼在脑内搜索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金枝吗?没来。”
燕禾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将冰淇淋往对面推了推,然后望向靠近舞池的吧台。
许多年轻人坐在那里,声音有点喧闹,只有一个女人附近是安静的。
她高坐在镀银吧台椅上。
一个身姿窈窕,优雅端庄的女人。
女人肩上搭件宽大的咖色古着西装外套,内衬是祖母绿缎面v领衬衫衬和烟蓝色半裙掐腰。乌发如云,用一根素玉钗简单盘起,一小缕碎发垂在鬓边,曲起的手指纤细洁白,夹着一根半燃的女士烟,淡黄色烟雾缭绕上升。
燕禾认得这种烟。价格不贵,虽然被称为烟,但烟草经过研究培植,对人体没什么影响。烟卷里掺杂微量氧化物,燃烧时会排放氧气,所以烟雾没有刺鼻的味道,一些场所还会专门售卖。(注3)
周围年轻人大多衣着清凉,相较起来,女人打扮称得上含蓄,全身上下只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小腿。但只要有人踏入这家酒馆,第一眼注意到,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一定是她。
燕禾也不例外,对于如此出类拔萃的魅力,很难不报以纯粹的欣赏。
从看到女人的第一眼,燕禾就理解了,为什么书中各色美女环肥燕瘦,百花争艳,都不能撼动正宫的位置。
不止是酒馆里的人注视着女人,女人同样在审视着,对她投以探究的人。她的目光坦荡,姿态大方,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她朝燕禾浅浅地笑了一下。
明明只一个礼貌客气的微笑。
但饶是燕禾这样的厚脸皮,都禁不住心跳漏了一拍,她佯装淡定地移开视线,一低头看见正在和甜品战斗的叶贝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