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噫】
[“噫！好！我涨了！”]
精神之海中，光球瞥见泛着红光的数据流，立即将遥控器按下暂停键，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大吼一声。
“在别人家做客时，未经允许吵闹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
被突然响起的电子音震得脑壳疼，燕禾照着镜子，扶下鼻梁上的平光镜，不爽地警告道。
“再吵，把你电视机扔了。”
光球急忙把遥控器往身后藏了藏。自上次接触后，它就能感应到分系统的能量波动。
第一次察觉到分系统涨了情绪值。光球精神焕发，藏好遥控器后，伸出爪子捏了捏数据流，奇怪道：[“穿越者上涨的情绪是恐惧？意外危险已经解除了啊。”]
为了方便观察，在精神之海里，光球把“场”具象化为数据流。此时穿越者新增的一条数据流外红内黑，与宿主大人的情况正好掉了个个。
如果说红色代表愤怒，黑色则一般代表恐惧。
内部是个人产生的情绪，外部是他人投射出的情绪。严格来说，内外部界限并不清晰。因为个人情绪很容易受到环境的影响。
而且黑色是明度最低的颜色，包容性极高，可以红到发黑，可以黑灰相间，甚至可以是与其他颜色的混合。
看图说话的光球分析个寂寞，企图寻求宿主的帮助。
但燕禾没理会光球的絮絮叨叨，隔着硬质玻璃橱窗，指着一处，对店员说道：“拿两副，谢谢。”
两副款式一样，颜色不同的平光镜被取下。
一个黑框，一个金框。
燕禾抬手把黑框眼镜架在自己鼻梁上，然后把另一副往旁边一推。
“你的。”
“哈？”金枝双手抻着脑袋，盯着燕禾目不转睛，没反应过来。
金枝低头看向面前那副看起来和实际价钱都很贵的金丝眼镜。
她可耻地心动了。
“我不需要。”
然后咬牙拒绝。
刚才去医院一通检查，又花了她余数不多的大洋——虽然什么也没检查出来。
医生说“病情特殊，有待观察，保护好眼球，防止晶状体脱落”，金枝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燕禾提议要再买一副装定位器的平光镜后，金枝想也没想答应了。
买就是了。
万一哪天燕禾走在路上突然瞎了，她去哪儿找人。
金枝抱着这样的心情，游魂似得进了一家装修豪华的眼镜店。
眼看着燕禾左挑挑，右拣拣，终于选中了一个集投影，定位，报警三位一体的“普通”黑框眼镜。
除了价格，哪哪都好，尤其燕禾给她选的这一副，还是漂亮的金色镶边。
“我不需要。”
金枝最后看了一眼，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咬牙重复了一遍。
“送你的。”
燕禾说完让老板打包，径直去前台结账了。
金枝眼神一亮，阻止了店员把平光镜放回盒子的动作。
她笑嘻嘻地戴上眼镜，对着镜子眨眨眼，花蝴蝶一样跑到前台，歪头问准备扫码付款的燕禾。
“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好看吗？”
燕禾揉揉她的脑袋，应道：“好看。”
前台小妹贴心地补充道：“今天买两件打七折，一共收您＊＊＊＊元。”
金枝：“……”
燕禾付钱时，看见来自叶贝书的未读消息，她伸了一个腰，手放下时顺便揽过金枝的肩膀，懒洋洋道：
“我饿了。”
……
糖果，买太多了吧。
金枝嘴里含了一颗橙味什锦糖，清甜微酸的味道麻痹了口腔里的味觉神经。
手里提着两个可降解环保袋走在路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在超市买东西，有人认出来她们，碍于社交距离并未上前，只是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直到逛完最后一家店，天色暗沉。
她下意识扭头。
跟在身后的人，低扣帽子，走得很慢。
深色口罩被拉到下颌处，嘴里叼了个棒棒糖，耳朵塞着刚买的蓝牙耳机，单手抓着两本书，空出的一只手在虚拟屏幕上戳来戳去。
屏幕蓝光和一小片灯光，穿过镜片折射，映在她本就浓郁的眉目上。瘦削修长的身体被拉出长长的影子，整个人笼罩在一片孤独的阴影下。
光暗交界处，灰色薄雾蔓延。
金枝心里蓦地一慌，喊道：“小禾！”
“唔……干嘛？”
灰色连帽衫动了一下。
“跟上！慢死了！”金枝停了下来，一把薅下灰帽子的伪装，恶狠狠教训道，“走路时不准听歌打游戏，看视频也不……”
她忽然噤住声。
……
虚拟屏幕一般是单向正面，其他角度都有防窥效果。金枝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大半屏幕，然后不由分说，把手里的袋子往燕禾怀里一塞。
不要看了。
金枝想，如果自己长得再高一点就好了。
就能挡住面前这块屏幕。
“挺有意思的。”燕禾摘下耳机，示意金枝看视频。
“有一种说法，群体的情感，无论好坏，都有简单化与夸张化双重特点。所以，对个人来说，反感的情绪不会愈演愈烈，而在群体中，很快会变成巨大的仇恨[1]。这些大量重复的、无意义的、发泄情绪的弹幕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经常写八卦小报的金枝深以为然。
“只要抛出一根骨头，闻到肉味的人就会像野狗一样乱吠。”
金枝说完立即意识到，自己也被这种极端情绪影响了。
平时为钱办事，作壁上观，自然没有实感。一旦亲自站在悬崖边上，直面强烈而尖锐的恶意，就像深渊里布满荆棘的藤蔓，一点点缠上喉咙。
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深渊，尚且如此，那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呢……
燕禾此时已经戴回耳机，食指划拉着评论区，声线慵懒。
“这个人挂着老粉牌子，语气很坚定嘛。”
金枝一喜，偷偷瞟一眼，心又沉了下去。
虽然语气坚定，坚定的却是——
错把鱼目当珍珠，这些歌再听也没那么惊艳，“席生”才是原创之光。
看嘛，
即使最坚定的“真爱粉”也会在流言中会摇摆不定。
夜风微凉。
“一群跟风狗的话，你不会当真了吧。”
她故作轻松，声音却暴露了内心的忐忑。
然而，对方根本没反应。
……
好像说到了“狗”。
燕禾摘了耳机，搓着耳朵，思绪飘了一下。
第二次，从对方口里听到这个词了。
燕禾嘎嘣嘎嘣地解决完棒棒糖，咬着剩下的塑料纸棒，含糊不清地说道：
“不用担心。”
金枝一头雾水地问：“什么？”
燕禾把塑料纸棒吐出来，夹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对着路灯的投影，面无表情地挥舞两下，说：
“打狗棒法。”
……
金枝噗嗤一声笑出来。
特么的有病吧。
笑声逐渐放肆。
燕禾把塑料棒投到垃圾桶里，回头看向蹲在地上，肩膀还一耸一耸的金枝，半晌，冒出一句：
“我真的学过。”
在穿越前，她就在横店当临时武替，曾上过几堂正经武术课。她身体柔软，许多高难度动作也能轻松模仿，大师说她是难得的练武苗子，可惜年纪大了些。
不过在金枝听来，说实话的效果堪比说笑话。她笑不出声了，就蹲地上捂着肚子，时不时抽搐两下。
难得一次好心却没好报，燕禾被冻得一哆嗦，后悔把外套送走了。
燕禾硬是把脚黏地上的金枝□□。
金枝浑身软踏踏的，没骨头一样瘫在燕禾身上，声音笑得还有些哑，说：“小禾。”
“干嘛。”
“我一直相信你。”
“……嗯。”
“但是，我为什么总是晚一步知道这些事呢，好气好气啊……这条路这么暗，你又不识路，要是丢下我就找不到家啦，你说是不是……”
金枝的声音越来越低，尾音飘散在风中。
燕禾脚步微顿。
听到系统发出的第三次尖叫，精神之海里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光球的电视机被吹翻了。
于是光球乖乖坐好，对着三条表示“愤怒”“喜悦”和“悲伤”的数据流面壁思过。
女人很容易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破涕为笑，也很容易因自身细腻的感情而转喜为悲。
真麻烦。
燕禾很少感到无奈，她不是故意回避，只是给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了，如果对方还不愿意醒来，只能解释其中有一种复杂而强烈的情感在作祟。
八分在意，九分偏心，十分不讲道理。
即使这种情感，总伴随着欺骗、蒙昧和利用。既是弱点也是缺口，是理性者的墓碑，孤独者戒不掉的毒药，局外人不可触碰的禁忌。
但，总会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羡慕。
肩膀处沾上一点湿濡，被夜风一吹凉嗖嗖的，燕禾僵直半边身体，竟无端懊恼起来。
……
燕禾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抽出来，退后一步，在金枝水汪汪的猫瞳注视下，把手里的政治书扔过去，移开目光，道：“157页。”
金枝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浅棕色的瞳孔像水洗过的秋日原野，又像沾满蜜的糖霜，她迫不及待地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