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突然被叫去办公室，姜夏有些紧张。
她象征性叩响办公室的门，然后推开。
“姜夏。”周老师叫她。
姜夏低着头走过去。
突然一巴掌拍在背上，姜夏额头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要驼背，背撑直！”周娜皱着眉头道。
小小年纪走起路来怎么能像小老太婆。
姜夏这才感受到背并不疼，周老师只是轻轻拍了拍一下，她松口气，努力把背撑直。
周娜从教案下抽出一个本子，“作文是你自己写的吗？”
姜夏愣了两秒，点头。
周娜看着她没说话，她想看清楚姜夏的眼睛。
黑碌碌的，掺杂了几丝遮掩不住的恐慌，让本该纯真亮堂的眼睛明显黯淡下去。
“姜夏，你这篇作文写得很好，但……”
但不像你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
这话周娜没说，她说了句别的：“有几个错别字，你拿回去改一改。”
“好。”
“最近有个全国小学生作文比赛，就拿这个去参加吧。”周娜说。
姜夏没太听明白。
“改完给我检查，再用稿签纸誊抄一遍，你的字写得也挺好看的。”周娜夸她。
姜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这是她第一次在办公室被夸。
“快上课了，回去吧。”周娜笑着对她讲。
姜夏点点头。
晚上回家吃完饭，姜夏赶紧写作业，连少儿频道的梦工厂都不看了。
写完作业，姜夏拿出作文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查字典改正。
改到9点半，姐姐姜春还没回来，奶奶气汹汹地进来道：“八点半下自习，都一个小时了还不回来，老子今天不把她腿给打断。”
姜夏关上字典。
“小夏听话，我出去找姐姐，自己洗脸睡觉。”
姜夏点头。
奶奶和爷爷一起出去找姜春了，姜夏爬上椅子伸头往下看，他们已经走远了。
姜夏想了想，把房间所有的灯都打开，打开电视，将声音调到最大。
指针走到10，爷爷奶奶还没有回来。
姜夏望着漆黑的窗外，有些害怕。
楼道还时不时传来清脆的拍手声。
姜夏走到客厅去看，每当九楼的灯熄灭，拍手声就会响起。
姜夏站在原地很久，最终决定开门。
她像小偷一样轻手轻脚走出去，手攥紧脖子上挂的钥匙，防止它发出声音。
她抻长脖子。
那个姐姐安静地坐在长椅正中间，腿上盖着红黑色的老式毛毯。
听见动静，她缓慢地转过头。
“她是精神病。”
“离她远点。”
“精神病杀人不偿命。”
姜夏敛声屏气。
灯又灭了，姜夏和她同时拍响巴掌。
她突然笑了，肉肉的脸颊凹出两个酒窝。
姜夏鬼牵脚似地上了楼梯。
她往旁边挪，像在给姜夏腾位置。
虽然没腾出多少。
“姐姐你——”
“嘘。”她蹙眉。
姜夏安静如鸡地站在原地。
大约过了一分钟，她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刚刚我的朋友在讲话。”
姜夏环顾一圈。
“你看不见她的。”她笑起来冒着憨傻气。
姜夏问：“她长什么样子的。”
“长头发，大眼睛，穿着公主裙。”她说。
姜夏又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不告诉你。”
见姜夏没再问，她缓和了一下语气，“不能告诉你，如果我说了她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姜夏：“那你还是不要讲了。”
“你一定也有这样的朋友。”她笃定。
“我没有朋友。”姜夏低头玩起手指。
她蹙起眉。
姜夏抬起头，望着漆黑的天：“没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也不想有朋友。”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
“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
她又说：“我下次把我那个朋友带来和你认识，她会跳芭蕾噢。”
“芭蕾是什么？”姜夏问。
“一种舞蹈，只有美丽的公主才会跳。”她说。
姜夏问：“那你会吗？”
“肯定——”她哈哈大笑起来，“不会啊！”
“朵朵，快回家了。”听见笑声，她妈妈开门叫她。
楼下同时传来奶奶的咒骂，姜夏弹起来，两步台阶一跳地跑回去，在爷爷奶奶到家之前缩进了被窝。
“在网吧抓到的，根本不像个人，一边叼着烟一边打游戏。”
“还和我们犟起，她爷爷去拉她，还伸手打人。”
“哎！你们自己回来管吧，管不了了，人都要被气死。”
姜夏被子拉过头顶，捂住耳朵。
第二天凌晨三点，姜夏被吵醒。
她打开门一看，惊讶出声：“爸爸？”
姜儒军根本就没空看她，手里拿着断成一半的衣架，红着眼怒吼：“认不认错？”
姜春倒在地上。
“你给老子起来，跪好！”姜儒军去扯她。
姜春不说话，只是在落泪。
“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说罢，衣架扇过去。
姜春被打得扒在地上，她紧咬着牙，没哭出一声，只是在掉眼泪。
姜夏吓得躲在沙发后面蹲起来，她堵住耳朵边哭边喊：“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错没错？！老子问你错没错？”
衣架换成了撑衣杆，姜春硬生生憋出几个字：“老子没错。”
“你还老子！”姜儒军把撑衣杆也打断了。
奶奶开始哭天喊地：“别打了再打要打出人命了！”
那个夜晚，姜春被打得浑身乌青，姜夏哭得喉咙沙哑。
姜儒军带着姜春转学去了广州。
临走前，姜春把表姐和表哥都叫到卧室来，把自己的磁带、歌词本、玩偶等等东西全送给了他们。
姜夏扒着门框：“姐姐，我想要那个随身听。”
“你要屁。”姜春不屑。
姜夏抿着唇。
“老子不是你姐姐。”姜春用眼神恨她：“你姐姐是楼上那个神经病。”
姜春一定看过她的作文。
姜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説，转身离开了她的卧室。
“姜夏，在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不要学你姐姐。”
“爸爸要走了，等过年再和妈妈一起回来看你。”
姜儒军想去摸姜夏的头，却被她躲开了
姜儒军转头爷爷说：“那我们就走了。”
“春春啊，要听话。”奶奶朝门外喊。
姜春没回。
“走了，你们不送了。”姜儒军背起包，最后看了一眼躲在爷爷身后的姜夏。
姐姐走后，家里只剩下姜夏一个小孩。
再也没有人会使唤她。
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骂她。
但姜夏还是会在晚上想姐姐，偷偷地抹眼泪。
姜春走后的第三天，吴选琼回来了。
周娜走前把姜夏叫到了操场的角落。
“吴老师是不是对你——”周娜斟酌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吴老师？”
姜夏犹豫两秒后点头。
“为什么不喜欢？”代课这几天，周娜从别的老师口中听说吴选琼是被人举报体罚学生，又刚好碰到省教育厅领导下来视察，所以停课回家写检讨了。
领导一走，就又回来上课了。
姜夏没坑声。
周娜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很多人仅仅是生命中的过客，他们一点也不重要。”
“你要好好学习，只有学习才是最重要的。”
她只是个实习代课老师，明天就要回学校忙毕业的事，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情不愿意和爷爷奶奶讲可以打给我。”周娜把纸条塞进她手里。
停课事件后，吴选琼再也没有留人在教室改作业，只不过看姜夏的眼神愈发厌恶。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姜夏回教室喝水。
三年级在四楼，扒在栏杆上能看见操场上所有人人。
姜夏一遍喝水一遍用目光搜寻。
1班和2班是同一节体育课，姜夏的目光扫描了一遍又一遍，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可能吴选琼的事影响到了1班的老师，江夏再也没有和他的板凳一起出现在走廊上。
因此姜夏很久没看到他了。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往教室走。
姜夏趴在栏杆上假装欣赏风景，余光往右边瞟。
陆续有人从她身边走过，直到快上课，她干脆转头看向远处。
吊车尾的几个男生嬉嬉笑笑地走来。
“同学，请问你们班江夏呢？”
被她问到的男生一愣。
姜夏喉咙发紧，赶紧解释，“他妈妈让我——”
男生打断她：“他没来啊。”
“为什么没来？”
“我怎么知道，”男生有点不耐烦，“好像是退学了。”
“退学了？”姜夏不敢相信。
男生：“嗯嗯，退学了。”
“他为什么退学？”
男生蹙眉，还是那句话，“我怎么知道。”
男生生怕姜夏逮着他不放问出十万个为什么，趁她发懵的时间里赶紧跑了。
姜夏失落地回到位置上。
“你过线了，能不能过去点！”杨媛媛指着她画的三八线。
“对不起。”姜夏把胳膊往回收。
“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天天过线。”杨媛媛不满，“烦死了！”
姜夏当没听见，从抽屉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