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她想说谢谢，但江夏早已转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她。
晚上回到家，姜夏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
她正准备坐在台阶上等。
里面传来大喊大叫的吵声。
姜夏捂住耳朵站起来，又敲了两下门。
“是小夏吗？等等，真是气死个人！你姐姐非要出去，现在开门怕她跑了，我和你爷爷正在收拾她……你等会儿……这个狗东西！”
奶奶的声音渐行渐远。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姜夏习以为常。
姜春小升初没考上一中，因为交不起择校费，去了臭名远扬的二中。
抽烟喝酒打架，姜春样样学了个遍。
用后来的话讲就是个正宗小太妹。
姜夏爬到上面一层楼梯，拐角平台处靠白墙的位置放了一把长椅。
放椅子的人害怕被人拿走，用铁丝将椅脚和送气的管道缠在一起。
姜夏把书包搁在一旁，手掌撑在两边，摇晃双腿哼起歌来。
哼的是《北极星的眼泪》，去年热播的电视剧主题曲。
今天上音乐课老师让大家上去唱歌，唱得好的有奖励。
钱语穿着最时髦的红皮靴走上讲台，靴裤扎进去，短发齐肩，戴着和衣服一个颜色的发箍。
她唱完《北极星的眼泪》，大家纷纷鼓掌，老师把一瓶扎着白色丝带的粉红色派大星奖励给了她。
姜夏也会唱，但她没勇气上台。
铁门嘎吱推开的声音拉回了姜夏的思绪。
她循着声音望去，是住在楼上的邻居。
一位只见过两次面的大姐姐。
她留着波波头，鬓角的碎发遮挡住她圆润的脸颊。
灰色的连帽卫衣似乎小了，衣摆缩在了肚子上。
她的眼神没有聚焦，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走到姜夏跟前，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姜夏有些恐慌，但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她想起奶奶说的话，离她远点。
那一次是在楼梯上和她们擦肩而过。
大姐姐的妈妈牵着她的手，奶奶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加快了步伐。
“你要坐吗？”姜夏问。
她没说话。
姜夏把书包拿开放在地上，往右边挪了一大截，给她留出足够的位置。
大姐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姜夏咽了口唾沫，奶奶的怒骂声从楼下传来，她慌张地站起来。
大姐姐还是没动。
姜夏不知道该怎么办。
恰好在这时门打开了，奶奶在拐角处伸出一个脑袋，“小夏，快回来！”
姜夏拿起书包，叮叮咚咚地跑下楼。
关门前，姜夏回头望了一眼
奶奶把门重重关上，“她是个神经病，离她远点。”
姜春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谁敲门都不开。
姜夏的红笔芯用完了，草稿纸上留下放空状态下胡乱勾画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她捞过书包，将放在夹层里的心相印拿出来。
“江夏。”
她嘴里默念了一声这个名字，然后将它放进了带锁的抽屉里。
第二天，姜夏又被吴选琼留了下来。
“你是不是和你姐姐一样，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饭桌上，奶奶突然发问。
姜夏抬起头。
“5点半放学，6点过才回来。”
姜夏说：“吴老师留我。”
“留你干什么？”
“改作业。”
“我等会打电话问班主任。”
“你问吧。”
奶奶沉默了几秒：“在学校要好好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姜夏埋着头刨饭：“知道了。”
八点整，妈妈打来了电话。
姜夏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听奶奶讲话。
“这个月的生活费什么时候汇？”
“又等几天？！上个月的生活费都没寄回来，这么大一家子人，光靠爷爷的退休金怎么哪里够！”
电视里小鲤鱼泡泡、小美美和双面龟齐心协力打败了赖皮蛇。
姜夏却感受不到开心。
“姜春——”奶奶朝卧室喊：“你妈妈叫你接电话。”
“不接——！”
奶奶换了个方向，“小夏你来。”
姜夏走过去，双手捧着话筒靠近耳朵。
“小夏，是妈妈。”
“嗯。”
“有没有听奶奶的话？”
“有。”
“那在学校听没听老师的话？”
“听了。”
“我们小夏最乖了，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
“嗯。”
“乖，让奶奶接，妈妈还有事没说完。”
“好。”
姜夏关掉电视剧去上厕所，路过客厅的时候，她想到了那个大姐姐。
趁奶奶在打电话爷爷在房间里研究彩票，她悄悄打开了门，又蹑手蹑脚地上楼。
空荡荡的长椅在黑夜里格外寂寥。
姜夏失落地下了楼，同时也松了口气。
回到家，奶奶还在打电话，姐姐的卧室房门紧闭。
姜夏不想看电视，就站在卧室的窗户前发呆。
对面是西街中楼，和东楼隔了不到十米，下面是卖衣服和吃食的商铺。
窗户对窗户。
姜夏能模糊地看到他们在干什么。
七楼左边那家又吵架了，男人把碗摔在了地上；八楼的小哥哥在哭，他妈妈拿着一架站在书桌旁。
九楼的窗户传来练电子琴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的，但比去年好很多，起码听得不让心里发慌。
哗啦一声，窗户拉开，接着就是大声地怒骂：
“妈卖批——”
“弹什么弹！几点了还弹？”
“让不让人睡觉！”
姜夏反应极快，迅速关上了窗户。
不到两秒，骂架声隔着玻璃传进了耳朵。
“小夏，快过来洗脸了。”奶奶喊完又冲外面吼，“吵什么吵，小孩要睡觉了！”
“来了。”姜夏应声跑出去。
奶奶还在对着窗户叨叨，“骂来骂去，我看就是一群神经病。”
姜夏没吭声。
奶奶突然想起什么，“以后遇到楼上那个女娃，不要靠近。”
姜夏看向奶奶。
“去年高庙医院跑出个精神病，拿锄头打死了两个男娃娃。”奶奶啧啧摇头，“真是造孽。”
-
“这两天由周老师代上语文课，我代班主任。”数学老师王科明站起讲台上宣布。
钱雨问：“吴老师呢，吴老师去哪里了？”
王老师顿了一下：“生病了。”
钱雨露出担心的表情。
周娜是师范学院大四的学生，上周刚来实小实习，突然被推上讲台，一时之间有点不适应。
王科明走后，周娜清了清嗓子，整顿完纪律后进行自我介绍。
姜夏默默观察她。
新老师高挺的鼻梁上也架着一副眼镜，黑框的，没有冰冷光点折射，她也不喜欢抵镜框。
姜夏莫名其妙松口气。
“班长是谁？”周娜问。
郭溪瑶举手：“周老师，是我。”
“学习委员呢？”
钱语举手。
“语文课代表？”
周钰站了起来。
周娜记住名字后让他坐下。
“请大家拿出作文本，今天我们上写作课，描写一个你熟悉的人，比如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你的同学和朋友等等。”
“不会写的字查字典，用拼音代替也可以。”
“写好了就上来交给我，我也好认识你们。”
大家纷纷拿出作文本，攥着笔头绞尽脑汁想写什么。
杨媛媛见姜夏已经写满一行字了，凑过来看，“你写的谁啊？”
姜夏下意识用手遮住。
杨媛媛只看到题目里有一个“姐”字，不高兴地撇下嘴角，拿起笔开始写“我亲爱的妈妈”。
下课铃响起，周娜说没写完的带回家写，可以明天再交。
她走后，大家迅速围成几个小团。
人缘关系最好的钱雨和杨媛媛在一大组，大半的女生都围了过来。
男生那边则以周钰为中心。
姜夏养成了一下课就去上厕所的习惯，不打铃绝不踏进教室。
在某种程度，课间的位置并不属于她。
“吴老师没生病。”周钰说。
“啊……那她怎么不来上课？”钱雨问。
周钰食指竖在唇边，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们别说出去，吴老师是被人举报了。”
“举报？”杨媛媛不解，“举报什么？”
“举报补课？”有人问。
周钰摇头：“不是。”
“周钰，你怎么知道的？”
周钰说：“听我爸讲的。”
“举报吴老师什么？”
周钰意味深长地看向窗外，栏杆前站着一个扎着高马尾的背影。
杨媛媛和郭溪瑶对视一眼，杨媛媛眼里充满了不悦，“小气鬼，她刚才还挡着作文不给我看，我只是想看看写的谁，又不是要抄她的！”
姜夏浑然不知她们在里面讨论什么。
上数学课的时候，姜夏明显感到杨媛媛的疏远，她把板凳挪到了最外边，靠近过道，文具盒也放在了左上角。
姜夏不经意低下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