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考试考了双百分,妈妈就回来了。”
“真的吗?”
“真的。”
“妈妈,我想你了。”
“嗯……,妈妈也想你。”
奶奶接过姜夏手中的听筒,“实验小学的通知书拿到了。”
“拿到我就放心了。”
“六千块,取的爷爷的退休金。”
“记着,我们会还的。”
“什么还不还的,你们踏实赚钱才是真的。”
“好的妈,你放心,我们会尽快把账还清的。”
暑假过后,姜夏成为了一名小学生。
实验小学是z县最好的小学,考虑到大家普遍读书早,另外设了一个学前班。
姜夏开启了小学时代。读到三年级时,数学老师考公走了,语文老师吴选琼成了新的班主任。
姜夏害怕吴老师,她戴着一副厚重的银框眼镜,每次生气会恶狠狠地盯人,玻璃镜片反射出冰凉的光,像动物世界里的蛇。
她站在讲台上,用手里的书敲了敲桌面。
大家纷纷坐好。
“给大家讲点事情。”
她伸手推镜片,“有同学反应家庭作业不会做,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不会教,或者是没时间教。”
“现在有个机会,大家放学可以去老师家里做作业。”
“收费很便宜,我知道很多同学在外面补课,收费不低,还有学钢琴的,像我们班钱语,一节课就要一百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钱语,包括姜夏。
“是不是一百多?”吴选琼问钱语。
钱语说:“一百八一节。”
“一节课多久?”
“一个小时。”
吴选琼点点头,“老师收费很便宜,一个月两百五十块。不强求,回去问问家长,愿意的明天带钱来缴费。”
晚上吃饭时,姜夏提起了这件事。
奶奶气氛道:“什么课外补习,为什么上课的时候不教?”
姜夏闷头吃饭。
爷爷也跟着骂:“这种人算什么老师?就是为了编学生的钱。秀满,我们明天去教育局告她!”
“对,就是要去告。”
第二天出门前,奶奶拉着姜夏的手。
“小夏乖,我们不去补课,家庭作业你都会做,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
姜夏看着奶奶勉强的笑容,木讷地点点头。
去学校后,同桌杨源源从书包里拿出钱,数了一遍又一遍。
“姜夏你没带钱吗?”她问。
姜夏正在读课文。
“你忘带了?”
姜夏停下来,“我不补课。”
“啊?”杨媛媛想了想,“……哦。”
早读还没结束,吴选琼拿戒尺敲黑板。
“大家把钱拿出来,我从一大组开始收,每个人在一百元的右下角写上自己的名字,每张都要写。”
大家纷纷行动,姜夏抓紧了语文课本。
钱语坐在姜夏前面,她从漂亮的书包里掏出一大堆钱。
“怎么这么多?”同桌问他。
“我把一个学期的都交了。”她说。
杨媛媛屁股离开板凳,凑到钱语跟前聊天。
“我回家都没说补课的事,也不知道我妈怎么知道的。”
“你妈妈昨天是不是去品铭打牌了。”
“你怎么知道?”
“我爸昨晚也去打牌了。”
钱语同桌问:“你爸爸和媛媛妈妈认识?”
钱语回答:“我爸爸和他妈妈都在县政府上班。”
“怪不得你们一起参加了北京的夏令营。”
钱语说:“对啊,还有郭溪瑶,她妈妈和我妈妈一个单位的。”
姜夏默默地看着这她们。
钱语是文艺委员,杨媛媛是学习委员,郭溪瑶是班长。
而姜夏是卫生委员。
吴选琼很快收完前面三个组,姜夏的心脏越悬越高。
吴选琼终于来到她跟前,她抵了抵眼镜问:“忘记带了?”
姜夏没说话。
“下午记得带来。”吴选琼说。
姜夏鼓起勇气抬头,声音里带有一丝哽咽,“吴老师,我不补课。”
吴选琼撇了下嘴,什么也没说,越过姜夏继续收钱。
几天后,吴选琼把家庭作业做的差学生留了下来。
“老师讲课不好好听就算了,回家作业也不好好做!”吴选琼把一摞练习册摔在讲桌上。
啪的重响,吓得留下的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喘。
“现在重新做,做完给我看,合格了才能走。”吴选琼叫人把作业发下来。
每一篇都是醒目的红叉。
姜夏不是没听课,这些题老师从来没讲过。
她捏着笔头,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很快,有人交了作业。
吴选琼改完就让他离开了。
此后的二十分钟里,没人再交作业。
姜夏记得他,他是交了补课费的人。
吴选琼突然变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老师,她剥夺了姜夏的美术课,音乐课,体育课。
让大家去修正改不出来的作业。
渐渐的,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只剩下还是没交补课费的姜夏和文晓东。
文晓东的座位在垃圾桶旁边,他负责监督那些把垃圾扔到桶外的同学,如果被吴选琼看到外面有垃圾,那他的名字就会被姜夏写在黑板上的今日值日名单里。
当然,这是吴选琼说的。
吴选琼还站在讲台上说过,文晓东成绩差不爱卫生喜欢讲话,垃圾桶旁的单人单桌最适合他。
姜夏不敢苟同。
起码她的同桌杨媛媛话就比文晓东多。
她的后桌更不讲卫生,喜欢把鼻屎抠出来黏在桌底。
除了头疼留下来改作业,姜夏还头疼她卫生委员的工作。
吴选琼定的规则是,姜夏不定时抽查座位,谁座位上有垃圾,就把谁的名字写上去。
每天至少要记六个人的名字。
姜夏为了少记人,每天都会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这天体育课,姜夏除了留在教室改作业,还顺道检查了卫生。
体育课上完,大家蜂拥进来。
“姜夏——!”
“为什么我的名字在上面?”
周钰指着黑板大声质问。
姜夏被吼得懵懵的。
“快擦掉!”他说。
同桌杨媛媛说:“姜夏,你快擦了吧。”
钱语也转过头说:“你别记他的名字。”
姜夏说:“你位置上有纸团。”
“你哪只眼睛看见有?”
姜夏说:“我已经帮你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了。”
“谁看见的?”
姜夏沉默了。
看热闹的文晓东走过来:“周钰,你位置上的确有垃圾。”
周钰瞥俩人一眼,不满地坐下了。
姜夏回到座位上。
钱语转过来,“你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吧。”
姜夏抬头看她。
钱语指了指地上,“我位置上有垃圾。”
杨媛媛也说:“还有我,把我名字也记上。”
钱语同桌羡慕道:“你们关系真好。”
“我们从小就认识,一个幼儿园的,爸爸妈妈经常一起吃饭。”
杨媛媛昂起头颅,新款蝴蝶发夹漂亮极了。
第二天办公室。
“姜夏,昨天我怎么说的?”吴选琼的眼镜框折射出冰凉的光,她伸手抵眼镜的同时,光点折进了姜夏的眼睛,“我说过,有领导来学校检查,卫生一定要打扫干净。”
姜夏拽着衣摆,很小声:“昨天是周钰、杨媛媛、钱语、郭溪瑶、路丹打扫的。”
“我当然会批评他们,可你是卫生委员,检查工作不到位是你的责任。”
姜夏没说话。
“为什么不留下来检查?”
姜夏还是不说话。
“你是哑巴?”吴选琼拔高了音量。
姜夏头埋得更低了。
吴选琼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鼻子奚落:“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是不是?一天作业乱做全是错的!老师说的话当放屁。”
“说话!”
姜夏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过一个人。
她想起了幼儿园,想到了和蔼的孙老师。
“下节课不用上了,罚站,去走廊上。”
姜夏往外走。
“等等,去那边洗个手。”吴选琼冷眼道。
姜夏麻木地照做。
上课铃响了,吴选琼拿起课本夹在腋下。
姜夏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走到教室外面大家都能看清楚的位置,吴选琼停下脚步。
她命令道:“手握住栏杆上,没我的允许不许放下来。”
十一月末的南方,铁皮栏杆凉得刺骨。
手上的水和栏杆上的霜黏在一起,粘在冰冷的铁皮上,稍微一用力疼得叫人牙齿咬紧。
姜夏的手又冷又痛,渐渐失去了知觉。
她看着天边的云和有人奔跑的操场。
和教室里的压抑截然相反,在这里罚站她竟然感到舒心。
脚步声打破了这份舒心,姜夏扭过头。
那个人单手拎着板凳,大大咧咧地从教室走出来,满脸写着无所谓。
教室里的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直到老师拿起书重重地拍向讲桌。
姜夏看到他,会忍不住想起那条裤子。
这导致每次两人迎面走过,姜夏不是低着头就是看其他地方。
显然他也是老师的眼中钉。
姜夏轮换位置到窗边时,见过三次他在外面罚站。
第一次,老师让他紧贴栏杆;第二次,他把书顶在了头上。
第三次和现在一样,高举板凳至头顶。
姜夏一时间判断不了1班的老师和吴选琼相比谁更恶毒。
冷风吹过,姜夏打了个喷嚏。她下意识抬手捂嘴。
那个瞬间疼到姜夏眼冒金星。
姜夏低头一看,手流血了,她在裤子上蹭了蹭。
这个时候,什么东西砸到了她的头上。
姜夏哎呀一声。
旁边传来一声语调下压的“啊”。
姜夏抬起头,罪魁祸首瘪着嘴耸了耸肩。
顺着他的目光再看向地面,粉红色心相印的纸巾静静躺在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