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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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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起的太阳还在犯迷糊,我们出发了。

    “店长都没消息啊。”走上郊外的巴士一颠一颠,羊羊和我坐一起,景澄在后面。过了上班高峰,人很少。

    “你问问?”景澄手搭着我的凳子靠过来说。

    车道对面是那天我们走过的堤坝。我努努嘴,假装抱怨:“又是我?”

    羊羊在偷偷笑。

    “各司其职?”景澄说。

    “那你负责哪一部分?”我说。

    “敬候佳音。”他光明磊落道。

    我哼了一声,拍拍羊羊示意她看向窗户:“羊羊,你看,这是‘窗户’。”

    女孩有点困惑,但依旧配合地点下头。

    “这样是窗户啊。”我边说边画了“十”,“这样也是窗户,虽然都是窗户,但还是不一样的。”以多年的相处经验,我相信我的音量刚刚好,后面的人也足够听清。

    果然,他开口了:“杰夫瑞家是田字窗啊?”

    我横看他一眼,说:“我明明还画了望远镜!”

    “你那像望远镜呢,就两个圆。”

    “但你猜成《魔女宅急便》也太离谱了吧。”一想到昨晚那出,我脾气腾的就上来了,那简直不可饶恕,当真是对我画技最诚实的侮辱。

    “羊羊就猜出来了。”我摸着女孩的后脑勺说。

    大概是因为人少,景澄竟还和我较上劲了:“你还把‘汉尼拔’认成‘小鹿斑比’呢。”

    “那是蛾子,你画得和蝴蝶似的。”真是让我忍无可忍,抛弃羞耻心把心底话说了出来,“你画的蝴蝶也太好看了吧。”

    羊羊捂着嘴笑了出来,阿澈不再与我交流,往后座一靠翻出了手机。巴士的过滤器开着,送风口吹出青草的味道,摇摇晃晃的。

    下车后还要走十来分钟,是往回走的,经过了那天那座桥,从开满粉色小花的山脚走上山丘。

    走到桥上,我们下意识往桥下探去,回来时视线对上了。

    “没有呢,今天。”我说。

    他轻笑着,用只能传给蚂蚁触角那样的声音回应道:“不在呢。”好像那日发生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蠢事,生怕被人听到问了去。

    山间偶尔吹来木灰的味道,天空很高,帽檐抬起时可以看到远处的树尖。

    羊羊对所见的一切都很有兴趣,兴冲冲地走在最前头,走走停停,左顾右盼应接不暇的样子让我想起第一次和我们一起去露营的斯斯。住在心里的另一个小孩不知疲惫般,和还是孩子的他们窃窃私语,想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地把这个世界印在记忆的空白处。

    我们走到一处石头建造的房屋前,敲门后很快就听到了开门声。

    出来的是一位笑眯眯的先生,年纪应当比景伯父大上十来岁,黑发间依稀夹着几根银丝,戴着一副长方形的黑框眼镜,面容慈善。他穿着一套灰绿色的短褂长裤,站在那里像村头的榕树,智之不可测,却不使人因靠近而生畏。

    我记起我和景澄的婚礼,这位老人也曾(纡尊)到场。

    “甄伯伯您好,我是昨天和您联络的景澄。”景澄恭敬说道。

    “记得记得,是以前和陈衡一起来玩那个孩子,看都长这么高了。”他提到了景澄舅舅的名字,把门拉到最大让我们进去。“好几年没见了,升高中了嘛?”他走在我们旁边,说话时予人春风拂面的感觉,是我到了这个年纪也见不到有过的从容。

    景澄一句一句细答着,回头介绍了我和羊羊。

    “甄伯伯好。”我们学着景澄那样问候,穿背带裤的羊羊捏着不存在的裙摆鞠了个躬——看样子是跟昨晚的讲述淑女改造的电影学的。

    甄伯伯弯腰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笑着看向我们道:“好好,都是好孩子。”他站起来,背着手温和地说道,“我还有事要忙,今天就让小澄自己带着你们玩吧。小澄还记得陶艺室在哪里嘛?”

    “记得,直走出院子后,往左手边的房间。”景澄说,“第一次来时,就是您和舅舅带着我去的。”

    “对,还是和以前一样。”甄伯伯笑了笑,和我们挥手道,“去玩吧,我就先上楼了。”

    “谢谢甄伯伯。”景澄说。我们退到一边,甄伯伯走到台阶时停住了,他回头叫了一声景澄,说,“去吧。”

    屋内有阵古朴的气息,明明是石头,却有酒香,加了大米,或许还浸了几朵桃花在里面。像点开了夏天的深秋属性,越往深处,神经也得到了更多的舒缓。甄伯伯的话似乎暗含深意,但景澄神色自如,我又想大概是我多虑了。

    不过我很快得到了答案。

    今天还有儿童课堂,小鸟一样轻快的笑声阵阵地传到走廊,引得羊羊到处张望。

    她不断踮起脚看那边的窗户,我问道:“想进去一起玩?”

    “想。”她说,“不知道可不可以。”

    “等下问问教我们的老师,她说可以就可以的。”景澄说。

    门开着的,有个身影在等我们,低矮的桌凳上已经摆好陶土、画具和各种工具材料。羊羊“哒哒哒”地跑进去了,里面的人身体颤了颤,迅速转过身来。她很好看,有一种不容阻挡的高雅气质由内而外散发,这样的修容和身姿不让我想到她是一名制陶人——制陶人在我看来是更加内敛的,而她——更像是会在灯光聚集的舞台上起舞的天鹅,轻盈的,灵秀的。

    她的笑却是僵硬的。

    “你们好啊。”她的视线温柔地扫过我们,最后停在景澄身上。

    “你好!你就是会做陶的老师嘛?”羊羊第一次说道。

    “是啊。”她弯下腰,最后蹲在女孩面前,声音轻柔得像震碎了一件无价珍宝,“你好啊,我叫苏南,你叫什么呀?”

    “我是羊羊。”女孩还勾着手指比了绵羊一样的角,又迫不及待地问道,“老师,我想问,我们可不可以也去那边上课?”

    “嗯,哪里?”她半蹲起来,任女孩拉到门边。我跟着过去,大致说了下情况。

    她很快理解了,“嗯嗯”地点着头,始终是笑着的,说道:“应该可以的,我去问问哈。”

    羊羊等待时还是乐意和我们一起。她伸着小手去碰桌面的材料,拍拍又戳戳,凭借自己的认知给它们起另外的新名称。

    我对她的行动很是放心,反而想问景澄:“那我们也一起去吗?”而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的脸色并不好,他像是由愤恨和厌恶组成了,不是会嘲讽我画技时的他,也不是会说我“怪人”那时的他,更不是让我少多管闲事时的他。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这个人自小就对自己设置了严格的自动清理功能,此时也一定是自认为情绪管控良好才和我说话:“是的话,要不你和她去吧。”

    “我没问题,可是你呢?”我问道。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迫于离开的局促感,说道:“我想出去一下,拜托你了,洛樱。”

    我还没开口,名叫“苏南”的女老师已经回来了。她扶着门框说道:“羊羊?”

    “哎!”女孩嗖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那边老师很欢迎你啊。”苏南笑着说。

    “好呀——”女孩举起手,跑过去问,“现在就可以过去吗?”

    “当然可以。”苏南伸出手来让羊羊牵住,而当她发现景澄越过她走出了门外后,她变得不安,不停地望向少年的背影。

    我跟在后面。

    景澄不动神色地加快步伐,距离拉大了。到了转角的分岔口,景澄就已经走向了门口的方向,还牵着羊羊的苏南终于着急地喊了一声:“请等等!”

    景澄脚下一顿。

    “请等等。”她又说了一次,带着哀求渲染的语气。

    羊羊察觉到异样,她是聪明而敏感的,很快松开了女子来到我身边。苏南空出的手握紧了拳头,像握住了勇气,像终于等来一个机会。

    “请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表面的坚强随时都可能决堤,她恳求着,似乎这是此生最后的机会。

    我拉起女孩往儿童课堂走,羊羊捏着我的手,乖乖地超前。不过他很快也把这件模棱两可的事件跑到了脑后,摸到陶土的她脸上随即旋开了笑容,和身旁的小朋友一块探讨做法。时间成为不了谁的阻碍,庆幸晚到的她也能和大家相处融洽。

    安顿好女孩后,我独自走了出去。

    沿路回去,就在苏南叫住阿澈那里,我在旁边一间茶室听到她的声音,“谢谢你。”

    我挨着门边坐下。这处是“秋天”笼罩的地方,很安静,推门留着缝,不知道是太过匆忙,还是相信这将只是一场普通的对话。

    “谢谢。”她再次说道,在得不到回应后,她自顾自说了起来,“小澄你认得我是吗?当年在你妈妈的葬礼上我们见过一面,虽然我很快就被赶出来了。”

    “听说你一直没有原谅景文哥……”

    “谁告诉你的?”景澄冷冷地问,“他?”

    “不是不是,我听甄老师说的。”她的语气逐渐变得不那么小心与踟蹰,坚定的,像要对什么负责,“请你听我说,不管你曾经或将来如何看待我,都请不要责备你的父亲。你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他什么都没做。小澄,我……我和你爸爸并不是那种关系。”

    我捏紧手,把腿收了收。

    “景文哥是我爷爷的学生,也是我二哥的师兄兼挚友。”苏南缓缓讲述,“当时的我,陷入了一段在世人看来十分不堪的关系中。我和我的爱人为了躲避世俗的眼光,一起逃到了国外。在那边,是景文哥接济了我们。

    即使对我们的行为同样是斥责,你爸爸依旧愿意帮助我们,在我们努力隐姓埋名期间,替我们挡掉了外界的许多压力。纸终究包不住火,两年没到我父亲就派人找来了,那时我已经怀有三个月的宝宝。”

    讲到这里,苏南变得无比悲伤。如果可能,我想她是不愿提起的。

    摘自洛樱的日记

    2014年2月1日sat晴

    看完一场华丽的烟火,也就此度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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