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你们两个啊！”回到楼下后，陈思言第三次这么对我们说。
游戏已经结束，大家从冰桶里挑选自己喜欢的饮料，倒在清凉的空调房里，享受属于今天的最后一度温煦的阳光。凝结的水珠从瓶身滑落至木桌表面，但此刻无人在意是否还要那一块杯垫。那套扮鬼装也被拿了下来，陈思言正抓着两边肩膀抻开看。
黑色的涤纶长袍，中央印着白色的人体骨架。
景澄戴过的面具被反扣在地上，谁也不想再多看那狰狞的面容一眼了。
“我想起来了！”陈思言拿着衣服道，“这不是天杨你们文化节的服装吗？”
“是啊。”天杨姐正在替羊羊清理缠在头发上的蛛丝。“我家的旮旮旯旯被你们除了遍尘了。”她用毛巾轻拍女孩的衣服，一道道由灰尘和汗水构成的灰黑细痕顽固得很，几下过后，天杨姐放弃了，对女孩温声道，“要不上去洗个澡？”
女孩欣然同意，在天杨姐准备起来时，她说：“天杨，羊羊自己也可以。”
“可以自己洗？”
“可以！”她举起双手，为一场水的个人盛典而跃跃欲试，“可以换叔叔买的新衣服！”她兴高采烈地跑去拿起沙发上的纸袋。
天杨姐脸色稍稍一怔，几不可察，转而就换上笑颜：“换吧。”她说完转向店长，快速问了句“都是全新的吗”，得到回复后就马上转了回去。
她还是陪女孩上了楼，在楼下能听到她一些温柔的嘱咐。
陈思言已经把那件衣服铺到自己身上，图形朝上，不过这时再看已经没有了那种诡异感。“哎，我突然想到，”他上下抚摸着自己肋骨的位置，说道，“倪森哥，这不是你那时穿的吗？”
“你这都知道？”除了震惊，没有其他词语更能形容倪森的心情，如果还有……
“对啊。”陈思言好像很为能找到话题而欣喜，他坐直了点，面对倪森道，“我还看过你们排练的照片呢，嘶……记得你穿着这衣服。”
“她这都给你说了？”
如果还有的话……
我的心弦骤然绷紧，下意识看向景澄。他是也感知到了些紧促感，盘腿正坐着看着当事人。
“啊，对啊，我们之间话题一向都蛮多的。”陈思言挠挠脑勺，迟疑半晌才反应过来，“糟糕，我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啊，对不起，对不起，哥。”
倪森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拿起饮料一口干完，又吐出长长一口气：“没事，我也没什么立场。再说你们能这么亲密，也……挺好的。”
就像路过鱼缸不小心撞见里面的亲吻鱼亲吻，毫无征兆，猝不及防，但你还是被迫停下脚步，再多看那无意义的几秒。我抿了抿上嘴唇，把头扭到另一边。
“是么？”陈思言当真了，连语气都变得开朗起来，“我能听到你这么说真的好开心啊！谢谢你，哥！”
他像大棕熊一样扑上去抱住了倪森，还用脸在对方的头发上蹭了蹭。
倪森双手举着无处安放，脸色一度尴尬。
从楼梯下来的天杨姐恰巧看到了这一幕，她挂着淡笑调侃：“要不要给你俩开个房？”
“啊呀，天杨你真会开玩笑。”陈思言松开了怀抱，“晚上还是吃烧烤吗？”问话时，他的手依旧抓着倪森一条胳膊。
“不去了，我们吃点清淡的。”天杨姐语气随意地否决了。她换了套衣服，头发也卷了起来，像是刚从暮春走入浅夏。
“啊？怎么突然不吃了？”
“小孩多，吃那些多了热气。”
“也是喔。”陈思言理解很快，爽快说道，“那你和哥他们去吃，我去找人一起。”
“行。”天杨姐没有多挽留。陈思言充满礼节性地抱了抱她，向我们挥挥手就离开了，风似的。
去的是新开不久的粥店，吃的是烧在砂锅里的生鱼片粥和山药粥。电视放着热播的八点档，无人提及什么过往和缺席的陈思言，大家胃口都挺好，两大锅粥最后一滴不剩。
回去后，店长先去了洗澡，羊羊和我在看景澄打游戏。
“好热啊。”景澄打了一会儿，推了我一下，“你别挨那么近。”
“好吧。”我换了个角度，他用“自己体会”的眼神瞟了我一眼，我不知尴尬地笑了声，往旁边移开去。
羊羊捡起了鬼面具戴在脑门上，整个小脑颅都被盖住了，她睁着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游戏画面，像破面妮露，印象里全是可爱。
“看到这个不会害怕吗？”我拍了拍面具问她。
她摇摇头：“不怕的。姐姐怕吗？”
“啊，小时候还是会怕的。”我把面具拉起来，然后又歪歪地放回羊羊的脑门上。这暗黑的深眼窝，朝天的黑鼻孔，一颗颗白森森的牙齿，看久了竟还能品出几分俊俏来。
“出其不意也会被吓到。”我补充道。以前是又怕又爱逞能的类型，每次去鬼屋都装作很淡定的样子。
“人害怕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自言自语。”有次景澄微笑着拆穿我。
“没事，你和羊羊一起，羊羊不怕。”女孩拍着胸，自信满满。
天杨姐从书房出来了，看到我们坐在一起，走向电视机问：“怎么不开点电视看？”
“看哥哥玩游戏了。”女孩说。
“嚯？这边还有电影，想看自己放啊。”天杨姐拿起几个盒子晃了晃。观影的兴趣被叫起，我蹦跳过去说看看。
“喏，放进去就可以了，这些科技不用我教了吧。”话这么说着，她还是拿出光盘演示了一遍。
“这么多啊。”景澄也放下游戏机过来了，羊羊紧随其后，蹲到天杨姐身边。
“阿澈你想看哪个？”我也挪了位置出来。
景澄弯腰翻了翻，说：“这些……店里都经常放。”
“哪些？”天杨姐动作顿了顿。
我循着景澄的指尖望去，掀开来的名字果然都是老熟人了：“真的欸。特别这个、这个，还有这，我们几乎都天天看欸。”
天杨姐偏过头来识别，打趣似的问道：“看这么多遍不闷啊？”
“是店长，他很爱放。”我说。
光驱退出时卡了一阵，天杨姐一时没说话，专心等待光盘倒出。羊羊跑来景澄身边，就着他手上的盒子问上边的外文字。
最后是小孩子挑了一部。解闷，气氛，不会放入其他想法的。
景澄，回到虚拟世界。
“你们店长怎么还没洗完？”
天杨姐又去了趟书房过来，往楼梯上张望。是有点久，我望向钟，回来到现在起码有半个小时了。
“羊羊去看看！”女孩跳下沙发，往楼梯跑去。
天杨姐站在我们身后，撑着沙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机。我向上望了她一眼，问道：“是有什么事吗，天杨姐？”
她方才如梦初醒，习惯性地支着下巴思考：“啊，临时接到个活儿。”
“很急吗？”
景澄边玩边看过来。
天杨姐的店铺重心主要在宴会等活动市场。她刚刚收到老人院的订单邀请，但和明天原日程表上的小型的订婚仪式发生了时间冲突。
“有什么原因不能拒绝吗？”我问。
“啊也没有，是有个老人准备移民，家属和那边想布置个送别的现场。”她咬着唇，苦恼着，试图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我也努力出份力：“那……嗯，思言哥？”
“他明天要上班呢。”天杨姐说。
“哦！我知道了！”一激动之下我猛拍了下景澄，撑着凳把坐起来，“让店长去不就好了？”
这对于她来说似乎是个笑话，她从牙缝中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嘁，他不会去。”
“你很懂嘛。”我这个角度，能看到正在下楼的人：倪森正牵着羊羊从楼梯下来。
“真的不可以吗？”
“不可以。”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啊。”我的视线随着他的走位移动，妄图施以能派上用场的压力，得到的却是“不为什么”这样的无用答案。
“没人要你帮。”天杨姐叉着手，拿出手机在找什么。
羊羊坐回到我这边看电影，店长趿拉着拖鞋去了饮水机旁倒水。我看天杨姐似乎是要作罢的模样，询问性地拍了拍景澄：“阿澈，要不我俩去吧？”
“去哪？”
“天杨姐，养老院是只布置现场吗？”我确认道。
“对，完了他们自己人收拾就行。”
“你看，如果放心的话，你可以把设计图给我们，让我们去。”我向景澄征求意见，“景澄你说呢？可以吗？”
“我倒是没问题。”男孩说出了具有人文关怀的话，“怎么说我俩都是硬跟来的，能帮上忙的话肯定要帮。”
尽管我们沟通得这么流畅，天杨姐还是有不一样的想法——她最初是想我们帮忙照看羊羊的——这也是她先前的烦恼之一，不知道该怎么对我们开口。而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就更好解决了：景澄和我还是去的养老院，无所事事的倪森带着羊羊留在了家里。
现在是八月天。
在这一点上，我疏忽了。下午一点，我们走在炽热的太阳底下，我心里产生了强烈的内疚心理。
“阿澈对不起啊。”我忍着汗流浃背说道，“又把你拖进来了。”
景澄撑着伞和我走在一起，笑道：“事到如今你才说？”
“啊，主要是太热了。”我摸了摸脖子的汗，说，“人总是率先屈服在客观坏境下的。”
“派来的车没位置也没办法咯。”他把我往里推了推，轻声说：“往里面再走走吧。”
事情是这样的。天杨姐早上就出门了，老人院没有提前获悉情况，派来的车最后只够坐一个人，而我和景澄又都是知书达理之人，谁都想让着谁，于是最后都放弃了那一个座位，在倪森幸灾乐祸的眼神下出了门。
“我还以为店长会送送我们。”内疚感未消散，我开始反思最近自己那一系列自以为是的行为，“那你说店长是不是生气了？”
景澄把伞打在光照过来的地方，解答道：“不会的，店长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我双手紧握，拉到背后松了松肩膀。前面转个弯就到养老院前的坡道了，我们都不约而同加快脚步，转角时，见到坡上无一处掩体，路面晒成干灰色，而上面，几个橘黄的球体正在滚落。
“哇！那是太阳的小儿子！”我迅速拍了拍景澄，跟着跑过去想要接住。
“喂！”景澄也顾不上打伞了，快速跟上我。
“景澄快！救下几个好让老太阳降降温。”我回头冲他喊道，同时眼疾手快地抓住脚下一个“小太阳”——橙子。这些香橙都滚到底了，我们左右捡了十几个，才等到水果的主人走到下来。
“哎哟，小朋友，谢谢你们啊。”是位年过六旬的老太太，一开始正在坡道中间放平一辆布袋小车。
是布袋的绑带松了，开口处的橙子也顽皮地叫嚣起“自由”。
摘自洛樱的日记
2013年12月31日周三阴
跨年快乐。（划掉）！
“永远是这样，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2014年1月1日晴天
海子《四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