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回去的时候,我们衣服都湿了。
最初是去烧陶的地方,走到一条商业街时,我们看到一男的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他们就在路口,争吵声不小,围观人不少。
我们自然也走近了,不是凑热闹,因为本来就要走的那条路——不是特意上前去的。
男子打扮时尚,在女子指责声中迅速扶正被打歪的墨镜,他站在一亮黄色的跑车旁,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里面还坐着另一个人。
我从路人的只言碎语中拼接出了事件的前因。是事业有成,带女朋友回来探亲的。见过父母后,可能是为了躲避问题总是多姿多彩的“婆系”情报员,可能是为了让来自异乡的女友领略童年故地的人情世故,也可能只是单纯为了有个二人世界,总之他们离开了家,来到这个不算繁华也不算荒僻的地段。咖啡、亲吻、摸索,半路撞见了前女友。
前女友,准确说从前未确认身份的青梅竹马。既然如此,按理说双方之间不会产生什么纠纷,但实际情况据说是,当年高三男子接到了国外大学的留学申请,两人当时由于某些原因没有确定关系,也没能当面告别。
男子通过邮件告诉女子,自己会在实现梦想那天回来找她;女子告诉男子自己会一直等他,这一等,就是六年。等到的不是驾着七彩祥云的梦中人,是熟悉的面孔、陌生的人。
“我怎么知道你真的会等我,再说我没有回应你那样的话啊。”
“十来岁说的话怎么有人当真?”
当众遭到掌掴,男子恼羞成怒地说。
无从得知他们中间是否,或为何,断了联系,无人能判定“痴心和绝情”哪个更有觅得良缘的胜算。
这是常有的事。女子掩脸离去后,我们也随人群一起散去。
“我妈也是这样的。”景澄说话了,“尽管他总是因为各种理由失约,也坚定不移地等他回来。”
不想景澄会和我说这些事。这是我们已经走出闹区,走上河边的堤坝,青草味很浓,在大地的炙烤声里偶有潺潺的流水声。天很热,我们走到靠边的树荫下。
“我记事起也没见过他几次。总是匆匆回来一趟,又匆匆走了;老是工作工作工作,回来也多是为了拿妈妈创作的画。”
我安静听着。
“发现他有其他人后,妈妈的身体就开始每况愈下,他却一直在逃避,最后连葬礼都不敢参加。现在却突然拿着妈妈的画回来,说什么要照顾我……”
他情绪不再有那晚那样的波动,像拓宽的前路,带着直面的勇气在述说这些事。
犯错的人值不值得我们原谅和信赖?我们能不能给他们一次机会?冒着再次欺骗和背叛的风险,成为别人眼里的笨蛋?
人会不时思考这些问题,大概是因为部分我们记取了那样的情况——即使在认为“我没有资格得到你的谅解”这样的情况下,依然渴望着那一线生机。
痛苦是相对的。
蝉鸣不断,人心在动摇。
我踩着树影说:“阿澈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我们以前认识吗?”他问道。
“不认识的喔。”我只能这么说。
“那你可真是个怪人啊。”他笑了,带上盛夏的气息,牵起的肌肉都是风一样的轻快。前方看到一家小小的杂货铺。笑过后,景澄指了指店铺问我:“买点喝的吧?”
我点头。
从外面听出店里挺热闹,全然不似影视画面中那种趴在热浪中睡午觉的慵懒状。店门右侧撑了把沙滩,下面放着张长板凳。另一侧的草地里有个盛着水的空碗,另一个的碗底沾着鸡肉丝。
“那这钱哪里来的咧?”我们听到里面有人问。
“会不会是他们买了东西自己放下的啊?”
“怎么我就走开一会你就睡着了?”
“热啊,奶奶,困。”
走到门口,看到一个短发老人正在数着一把零钱和一个男孩说话。男孩一边头发翘了起来,那边脸上有道压过的红色浅印。
“要买什么自己进来看看吧。”老婆婆这么说道。
景澄从冰柜拿了两瓶纯净水,我比了个“ok”的手势,从旁边货柜拿了条薄荷糖问他。那边的交流并没有因外人的出现而终止,他们还在探讨那十几二十块的由来。
“是他们自己放下的吧,现在大部分人的道德观很正的。”走去付款时,男孩边看我们边说。老人把摊平整的纸币往桌面振了振,给景澄找了个硬币。
我们往外走,听到后边零钱柜打开的声音,老人在说:“你看零钱柜还被动过,路人怎么知道开柜给自己找零。”
凉水混着薄荷糖下肚,激起的是我会闹肚子的预感。走出一段距离后,我转了圈眼珠说道:“那只能时田螺姑娘咯。”
“谁?”景澄没听明白。
“是田螺姑娘看的铺。”我说清楚来。
“喔?那也有可能吧。”他又笑了,嘴唇在补充水分后变得滋润。我很意外他没有反驳我的看法,因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景澄说走到前面,过了桥,再往山丘上十分钟左右就可以看到制陶的地方了。这是我们下午的计划,直到景澄拉住我的手臂之前。
那发生在过桥一半的时候。
“洛樱,你看那里。”他压低声音,扯住了我。
“什么?”我也自觉地放低了音量,朝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只见桥下的灌木丛簌簌作响,不一会儿露出一截赤色的尾巴。尾巴抖了几抖,倏地跳到另一个草里。
“是狐狸吗!”我说。
景澄眯了眯眼,拉着我往下桥的路走:“走,我们去看看。“
“啊?”我惊讶于目前的景澄会有这样的好奇心,“看什么?”
那只狐狸样的生物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边两个人类的动静,它头脑动了动,迅敏地朝我们的反方向跑。
我们奔跑着追上去。可这终究是人家地地盘,狐狸很快甩掉了我们,钻进了一堆深绿色的灌木里,等我们拨开进去时,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
我们退了出来。我们停在的是另一个桥下,河边,流过的河水往空气里送出一抹抹清凉。
我把刚才买的水全部倒进喉咙,气喘吁吁地问:“为什么要追它呀?”
景澄的状态要比我好,他用手背蹭了下额头的汗,咽了口唾沫说:“刚刚我们买水那家店外,也有那样红色的毛。”
“哪里?”我问。
“那些猫碗旁边。”他答完后也开始喝水。
“所以呢?”
“它可能会是你口中的‘田螺姑娘’。”
我一时语塞,过后,大笑道:“景澄你好幼稚啊。”
“不是你说的吗?”他脸皮微微泛红。
“我说你就信啊。”
他沉默半秒后道:“你不信吗?”
“我……我信什么?”我蹲下去嗅了嗅河里的水,伸出根手指到水里试探试探,同时问着,“狐、狐狸变成人了?”
“嗯。”从这个角度看他像面对居高临下的人一样。
“这未免过于天方夜谭了,不是亲眼所见的话……”我把两只手都放了进去,好凉快,也没有异味。
“原来你不信啊。”
“我也没说不信……就是存在那么一种可能。”
“噢。”
“不对啊。”我扭着脖子望上去,心想他什么时候在意这些问题了。“你怎么觉得我会信呢?”
又是沉默,比方才长了些,然后他说:“就是啊,你不是怪人嘛。”
我不作答,在水里搓了搓手,偷偷捧了一把凉水在手里,预想借此惩罚惩罚他。我透过水面看到他即将吃瘪的模样,我把手合了起来,偏过头把水往上泼,左脚却突然一滑,接着我整个人都摔进了水里。
摔下去的那个过程里,我看着景澄的眼睛,他也看到了我,着急伸手来扶我的速度却比不上背地里命运的安排。
我一屁股坐在河底的碎石上,手掌硌得有点疼,半身衣服全湿了。
他一定早已看穿我预先的计划,但还是扶着膝盖,弯下腰来问你:“你、你没事吧?”
他是这么好的人,即使看见了,明明是忍着笑,还是先关心你。我低头卡看湿透的裤子,从衬衫的口袋把手机拿出来按了按——只是侧面碰到了水,还能正常使用。
“没事。”我咧嘴笑笑,看了看他的口袋,把手机递过去说,“阿澈,帮我拿一下。”
他信任地把手交了出来。
我用另一只手握住了他,将人往这边轻轻一带。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但已经迟了,是一次华丽丽的湿身行动。
“嘶——”景澄吃痛地发出了声。他整个人都跪趴着,身躯避开了我,手撑在我身体两侧,大腿以下全湿了。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随着手臂的出力,重心失衡,身体后仰,基本是整个身子都躺在水里了。
景澄的眉毛有那么一瞬间挤到了一起,大概是痛的,像炸毛的猫。我不禁放声大笑起来。
“你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他还是跪趴的姿势,垂下眼看着我。
“没有啊。”死鸭子嘴硬,我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脸,解释道,“你不懂,这是策略。”
“是吗?”他嘴角勾起的笑意,让阳光透过云层,穿过树叶和人影,到达了我的身上。
我呆住了,半晌后才回道:“是。“
“那这也是策略吗?”他的笑,是我想念的,没想到还有机会看到的,坏坏的笑。
一种奇异的感情从水暖着的深处传来,带着委屈,带着思念,我说:“什么?”然后我感受到了,冰凉的河水飞溅到我身上——景澄手一扬,往我胸口赏了一巴掌水。
一场意料之外的胜负就此展开。
印在路面的湿脚印不几秒就被焖烤在地里余热蒸发,但不妨碍我打了个喷嚏,“真畅快,还想继续。”
景澄刺短的头发已经全干了,他抽出最后一块纸巾盖在我头顶,脸上写着对自身叛逆行为的反省。我们是原路返回的。再次路过杂货店,里面是安安静静的。景澄叫我在门口等着,自己进了去。
我移到那边草地,照着光细细看了看——还真是有赤红色的毛发,夹在草缝中,还有在地上。
我蹲下在太阳晒得到的位置,拿出手机擦了擦。玩水的时候把手机扔到草上了,如果能见到洛樱,真该对她说一声抱歉。我在衣服上蹭掉屏幕上的指纹,点进了一个旅行应用。
景澄很快出来了,手里多了条中号毛巾,塞给了我让我披着。
“谢谢。”我忘记了脸上的傻笑,把毛巾当作了超人的披风。
“喂,你们两个!”正要启程时,路边传来两下喇叭声,循声而去,天杨姐正在驾驶座冲我们喊话,“你俩干嘛?顺风车来么?”
摘自洛樱的日记
2013年12月5日thu晴雨
音乐课上,老师给我们放了一部法国电影,音乐果然是能治愈人的,连同我最近的座位也变得干净了。
大家都已经迫不及待地为跨年晚会做准备了,诗歌朗诵很不错,如果是戏剧小品,也可以吧。
忙起来,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