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无月之城11
而后绢娘身后传来一声婴孩的啼哭:“哇!”
绢娘全身紧绷,狰狞的神情一时停滞在脸上,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地上还在啼哭的婴孩瞬间被撕裂,化作一摊血污,连骸骨也不曾留下。
“阿连!”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令生生的心也跟着颤动。
难以置信、心痛、悲恸、绝望。
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时迸发出的巨大力量。
绢娘旁若无人般跪倒在那摊血水前,手足无措地试图用手将它们聚拢起来。
勾魂摄魄的美目难以聚焦,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啪嗒啪嗒向下掉。
“是,是谁……”她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如鲠在喉。
看着捞起的血水又从指缝中流下,那双利爪般的手悬在空中,怅然若失,而后蓦然撕扯自己赤色的长发。
“鬼车,是鬼车。”她将眼瞪得浑圆,眼珠几乎凸出。
“我咬掉你一只脑袋还不足矣,还要害我的儿子,我就该将你的十个脑袋通通咬下来!”
十个脑袋。
她口中的鬼车是在壁画中看见的那只十首大鸟。
而宁月……便是绢娘么?
丝绸与月相融合,便是“绢”,阿连也就是怜儿。
鬼车咬断怜儿的脖子,宁月逃出地狱后,又去咬掉了鬼车的一颗头颅。
鬼车,那只大鸟,她一定见过的。
绢娘指尖血水滴落,犹如一道灵光,闪过生生脑海,勾起一月前的回忆。
她初入书中世界那日,天犬与朏朏在郊外的石窟外打斗,那时,天犬的口中衔着一只大鸟的断首。
脖颈处源源不断流下的血液滴落在地,万物枯萎。
那时的朏朏被天犬咬伤,可谁又能说后来它没有赢过天犬?或许正是那一次与天犬约定,不在月见城内作乱。
终于一切被串联了起来。
眼前的女人,是宁月,是绢娘,也是天犬。
绢娘心神已散,着魔似的对着空气哭喊道:“朏朏你也不守信用,破坏了我的秘境!若不是你们,我的儿子怎么会死!”
这些年来,她一直试图救活自己那命丧地狱的孩子,可哪里还有踪迹。
她收集孩子的神识与残魄,试图令他吞食胎儿来得到成长。殊不知,培养出的不过是一个怨灵。
“至始至终,害死你儿子的人都是你自己。”生生望着地上苍白无力的女子,淡然道。
“不是我。”她决绝道,“阿连,不是娘亲,娘亲不会害你的……”
她试图去爱自己的孩子,可未曾被爱过的人,要如何懂得爱别人。
她的父亲与情郎都是那般冰冷虚伪。
究竟是谁造就了如今的她,究竟是谁错了,世事总是如此说不清道不明。
评判一个人的对错,远不能靠自己一人的度量。
生生下意识望向身旁一袭白衣的宫禹,微微颔首。
她对宫禹不也是如此么。
“绢娘,你的怜儿是神,他不会想活成一个靠食胎儿为生的怨灵。”她垂下眼眸,攥了攥衣袂,“成全他心中所愿,这才是爱。”
绢娘伏在地上,缓缓转过头来,赤色的瞳孔蒙着一层水雾,写满一知半解,与刚化为人形,不懂情爱的小妖无异。
可憎却又可怜。
“表哥,天犬就在你面前。”生生压下心中泛起的恻隐,轻声道。
宫禹投来的目光恰巧与她心照不宣。
后退一步,同时缔结出金色的法阵。
两人掌心相对,法阵合二为一,灵力充沛,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盛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升向空中。
圣爻出鞘,泛着圣洁的光亮,从法阵间穿过,发出“咚”一声厚重的鼔鸣。
“啊!”绢娘猛然捂住了双耳。
天犬最怕鼔声,而此法阵专克天犬。
空灵的鼓声在石窟中荡开,圣爻携着法阵的力量,穿过绢娘的心脏。
周遭倏然寂静无声。
生生看见她眼角滑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绢娘在法阵的光晕中渐渐褪去狰狞的外表,变回从前一身月牙色衫子的温婉妇人。
这也是生生第一次看见宁月的样貌。她明明生得那样明媚,甚至还是一双笑眼。
可弯弯的眼尾藏匿着数不尽的愁思。
光芒散去的那一刻,她也如同花丛中惊起的金粉凤尾蝶般消散。
地上出现一根晶莹剔透的红色人参,根须细长,主干饱满。
宫禹屈膝捡起,端详道:“木兮山的红参?”
生生跑到胡茵茵身边,试了试鼻息,往日那张洋溢着盎然之意的脸失去了温和的色彩,只剩冰凉。
心上沉甸甸的,抬头接着宫禹的话道:“木兮山是何地?”
“南疆的一条山脉,那里灵力充足,百草丰茂,红参也有助于修行,滋养了大批妖物。”
想来天犬大抵是吸食了红参才能在打斗中咬掉鬼车的脑袋。
囡囡乖,爹娘欢。
爹娘带囡囡去木兮山。
木兮山,有神木。
神木保佑囡囡安……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从前梦中的童谣,生生绞尽脑汁也记不起究竟是木兮山还是别的什么山。
彼时石窟外悉悉索索传来零碎的脚步声,月见城的百姓举着火把找到了此处。
“妖怪在哪呢?”
“快来看看,这里还有人。”
“怎么回事,好浓的血腥味……”
为首的人照亮石窟后,震惊在原地。身后的百姓堵塞在洞口,伸长了脑袋向里望去。
“闺女!”
那为首的赫然是胡大爷,看清地上那个血泊中人后嘶吼道。
“什么,死人了?”
人群猛然一震,胆子小的随即便向后缩了缩,仿佛方才大声喊着一起打倒妖怪的不是他们。
“谁,谁家的闺女啊。”
“啊,那妖怪不会还在里面吧。”
洞口的人流一时慌乱起来。
胡大爷想上前,可看见站在女儿尸体前的宫禹和生生,终是顿住了脚步。
生生心中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胡大爷望着她与宫禹时,眼中竟是迟疑的畏惧,这种情感甚至盖过了想要来到女儿身边的冲动。
他在怕什么?
宫禹沉声道:“抱歉,我们没能……”
“亏我原本还以为你们是救我闺女的大仙,没想到竟是杀人凶手……是我那婆娘瞎了眼把你们引进城里来。”胡大爷握了握拳,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
什么?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恐慌的唏嘘声,望着两人的目光活像是见到了鬼。
可石窟中除了生生、宫禹和胡茵茵的尸体,再也找不出第三个人。
与绢娘打斗时扯开了伤口,宫禹的肩膀已被血浸透,往日樱色的唇失去了血色,寡淡的白衣彼时显得格外单薄。
执剑的手微微颤抖,血水顺着手臂流到剑身,一滴一滴坠在地上。
“看啊,他剑上有血,他,他杀人了!”
“还说要抓什么妖怪,原来自己就是帮凶!”
“都说是妖怪作祟,可大家伙来了这么久当真见到妖怪了吗?恐怕是他们帮着妖怪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