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无月之城9
遍地是沾满了血污的婴孩。
肤色若土灰，双眸空洞，却咧着一张嘴“咯咯”笑，光着身子在地上爬来爬去，留下两道粘稠的血痕。
此情此景，莫生生张开嘴想叫却发不出声，恍若一只大手掐住了她的天灵盖，连同灵魂也要提起来，浑身发毛。
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不过看了几幅壁画的功夫，怎会平白多了这么些鬼魅般的婴孩。
莫非她初次步入秘境那一夜，听闻婴孩的笑声时，周遭也是这般阴森可怖的情景么。
为何月亮现身了，妖怪反倒能轻易进入这秘境中来？
还是说……她一直都在。
生生颅内剧烈翻腾，却一片空白，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小姑娘，你好香啊。”
似是为了应证她的猜想，耳旁伴随着一道阴森森的凉风，传来一个女人沙哑的嗓音，像是蛰伏在地狱已久的恶鬼。
莫生生颅内炸开一道惊雷，瞳孔猛然收缩，身子狠狠一颤，僵硬地扭头向身侧望去。
一个赤发女子欺身贴近她，惨白的肤色像是在水中泡了三天三夜般的尸体，偏偏嘴唇红若月季，正咧开嘴贪婪地望着生生。
指甲几乎陷进了手掌，生生这才强迫自己看似淡定地立在原地，冷汗密密布上了额头。
这便是那挖人腹中胎儿的妖孽么？
而这周遭的婴孩或许正是那些死去胎儿的阴灵。
不好！她的假肚子方才掉了出去，彼时根本早已露馅，这妖孽不会发觉自己被骗，恼羞成怒发狂将她碎尸万段吧。
生生的脊背一阵凉一阵热，表面却只敛声静静盯着那赤发女子。
女子血色的眼眸从她的脸移到平坦的小腹，乌鸦般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是将你当做了孕妇，才引你进这秘境来吧……”
生生的身子不可避免一滞。
原来妖怪一早便发觉她并非孕妇。
引她进秘境……
引她进秘境？
这里不会从始至终都是妖怪瓮中捉鳖设下的陷阱吧！
赤发女子的神情仿佛在望着一个待宰的猎物：“小姑娘，你与她们都不一样，我从未闻到过这样香的血。”
“让我欲罢不能，却又偏偏能化解我对你施展的一切咒术。”她尖长的指甲划过生生娇嫩的脸蛋，“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血……”
“啊！”
生生心中念了个防身诀，猛然戳向赤发女子额心，她猝不及防轻叫一声，捂住了额头。
生生趁机向石窟外跑去，可腿软绵绵的，几乎酿酿跄跄。
她要赶紧去让那些孕妇们离开此地！
“找死。”身后传来赤发女子的怒吼，“拦住她！”
满地的婴孩皆向她围拢过来，若再跑一步，便随时会踩在他们湿滑柔软的身体上。
“让开！”生生望着傀儡般的婴孩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指尖相碰，打出一串火花，映亮了石窟。
彼时一阵巨风伴随着猛兽般低声的呜咽，从洞口蓦然涌入。
身后的赤发女子忽然被掀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生生惊诧地转头望去，只见她伸出一只手，悬在自己脖颈上方一寸，似乎在用尽全力掰开什么无形的东西。
赤红色的衣裳领口处零落散开，露出惨白的肩膀，而汩汩鲜血正从她肩部喷射而出，像无数条小蛇蔓延开来。
毛骨悚然。
借着手中的火光，生生望见石壁上映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几乎笼罩了半间石窟。
一只猫的轮廓与那女子的影子重合，似乎张大了嘴正咬在她的肩头。
分明看不见它，可莫生生从心底生出一种熟悉感，那是战斗形态的朏朏。
赤发女子嘶吼道：“你说过我只要不在外界骚扰那些妇人，你就不会再插手，堂堂妖王竟然如此轻易失信……”
朏朏果然早已知晓这妖怪在月见城做的一切，还做了约定？
空荡的石窟回荡着猛兽的低吼，似是在做最后的警告。
赤发女子听罢，转头对上莫生生的目光，眸中愤怒的神情竟有片刻化作嘲讽。
“是我先看上了这小姑娘，无论是在林间石窟那一次，还是在当下……”
生生躲避着前赴后继向她身上爬的婴孩，听见那女子与无形的朏朏进行着不明所以的对话。
一段许久未曾被唤醒的记忆几乎要呼之欲出。
“你带不走她，等着吧，一言九鼎的妖王……哈哈哈哈。”赤发女子眸中寒光流动，全然不顾血肉模糊的肩膀，闪身向生生扑去。
生生心中一惊，在她的压迫下，猛然向后退了几步，重重坐倒在地。
可那女子并未下手，只是撞开生生，飞身跃出了石窟。
再回身去望时，朏朏的影子也不见了。
地上哪里还有婴孩的影子，竟是连血污也未曾留下。
方才发生的一切恍若一场噩梦，唯独四周的壁画仍旧是触目惊心的惊悚。
那些婴孩都是伴随妖孽出现的幻境么？
莫生生大口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她不知当下是何局势，可妖孽在这秘境之事板上钉钉。
背起包袱，匆匆冲出石窟时，迎面撞上一个人。
是神色慌张的绢娘。
“里面还有人吗？秘境出事了，千万别落单了。”绢娘抱着阿连，发丝凌乱地贴合着脸颊，焦急地向石窟内张望。
“外面这么快有异动了？”生生脱口而出道。
绢娘未料到生生似乎知晓发生了什么，愣了愣，道：“外面都是飞来飞去的鬼影……姑娘，你的肚子？”
她这才注意到生生瘪下去的肚子。
“来不及解释了，绢娘，快带那些妇人离开此地！”说罢生生便要推她。
“啊？”绢娘不明所以，“可这是唯一能护着她们的宝地了，出了此地要如何护住她们？”
“此地已不再安全，我尚且分不清此处到底供奉神灵还是妖孽，但唯独可以确定的是妖怪她进来了！”
生生几乎吼了出来。
绢娘用一双惊恐的眸子盯着她，脚下却纹丝不动。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之前向来安宁，神会保佑我们，妖怪怎么会进入……”她一遍遍喃喃着，像是要说服自己。
一旦接受了长久的安宁，便再也不愿轻易变迁。
“呜呜呜……”绢娘怀中的阿连感受到了情况的危急，小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
深黑的夜幕被血色沾染，墨色的乌云映在皎皎明月之上，似是张牙舞爪的鬼魅。
不知那赤发女子彼时究竟跑到了哪里，也不知朏朏追上了没有。
“绢娘，只有你与樾娘知晓秘境的出口，带她们出吧。”生生恳切道，“绢娘！”
面前的女子半信半疑，终于挪动了脚步，回头望了望生生，而后小跑去召集所有妇人。
生生跑到油菜田前空旷的土地上时，才知晓绢娘口中“秘境出事了”是何意。
漫天血红色的虚影乱窜，源源不断几乎覆盖了天幕，石窟外的孕妇们被冲散，惊慌失措地嚎叫。
妖灵开道。
感受到生生身上血符的气息，几乎所有妖灵调转了方向，一时恍若一道赤红色的天堑划过夜空，涌向生生，将她包围住。
一如当初它们钻入船舱朝拜血符时那样壮观。
孕妇们皆受了惊吓，其中胡茵茵捂住肚子，张大了嘴巴，面色苍白：“不，不行了，我好像要生了……”
生生冲着周身的妖灵道：“别围着我，护着她们出秘境去！”
妖灵听懂了，依依不舍地四下散开。
“都跟着它们走，它们不会伤害你们。”生生上前扶住胡茵茵，向那些慌忙逃窜的妇人叫道。
但妇人们看见这些鬼魅般的影子本能感到畏惧，鲜少有人理会生生的话。
场面不受控制，胡茵茵又因惊吓即将提前临盆，生生从心底感到无力。
恰巧绢娘似乎安顿好了阿连，风风火火向她们跑来，看见胡茵茵的状态后，长叹道：“这位姑娘暂时无法离去，得留在此处。樾娘会领旁人出秘境，我得带她回石窟接生。”
她从生生身边接过胡茵茵，握住茵茵胳膊的手难以克制地颤抖，却抬起头来，勉强挤出令人心安的笑容：“不会太久的，我一定能在妖孽赶到之前让她们母子平安。”
事到如今，任何事都不能十拿九稳，她也担心，可不得不做。
“绢娘，麻烦了。”生生目送二人缓步离开，自己则留下继续指挥周遭混乱不堪的场面。
妖灵在秘境入口的芦苇穿梭，指明了出口。
然而未及将孕妇们皆遣散出秘境，却从芦苇丛外涌进一群黑压压的人。举着劈啪作响的火把，粗暴地冲了进来。
“妖灵，护住孕妇！”生生下意识喊道。
“我女儿在哪呢？”
“囡囡！”
“都随我去搅了那妖怪的老巢！”
那群举着火把的人群中，熙熙攘攘传来类似的字眼。
生生一顿，忽然意识到这大概是月见城的百姓。
下一刻，身后传来熟悉又柔和的声音：“诗画！”
像是春水波澜不惊荡开了她周遭的肃杀。
她蓦然回首，人流中出尘的白衣男子撞入眼帘。
“表哥。”
不过几日未见，却像是离开宫禹很久了，恍惚间眼前的人身形影影绰绰，快步向她跑来。
乌黑的发丝在风中飘飞，纯白的发带贴合着男子棱角分明的面孔。
生生一时恍了神，竟与许诗画心中所想契合，想要真正做一回表妹，向兄长怀中扑去。
可她只是攥了攥衣袂，定在原地。
宫禹欲伸手握住她的肩，却又止住了，手足无措地望着面前脏兮兮的表妹。
温暖的手掌冷不防落在她头顶，修长的手指拂去她额上的汗珠。
她抬起头来，落在宫禹那双下过临安初雨般湿漉漉的眼眸中。
“诗画，是表哥不好，当初没能陪在你身边。”
动容的神情与温柔的言语之下，生生感到原主胸口传来清晰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
“表哥，这几日城中的情况还好吗？”她轻咳了几声，急忙岔开话题，意图摆脱宫禹撩人的目光。
“胡茵茵不见了。”宫禹敛声道。
生生点了点头：“我已知晓，她就在这秘境中，只是今夜受了惊吓，这便要生了。”
“在此地接生吗？”宫禹微微蹙起眉。
“是，这里原先与那妖怪隔阂，绢娘将外面的孕妇们都领了进来，顺利生下孩子后再回去，想来应当接生过不少次，希望能来得及……”
生生忽然顿住了，自己方才的一席话似乎有些不对味，可一时想不出是哪里奇怪。
宫禹一手抵住下颌，缓缓启齿道：“诗画，月见城只见孕妇接连消失，何时有人回来过？”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