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圣女×魔子
夜色之下,天地辽阔苍凉。
穹顶星子明明灭灭,旷野蒿草随风起伏,远处飞涧流水淙淙。
孤立乱石蒿草间的圣女目光随着侍女远去,又回首凝望四散石崖之下的诸人。
石崖最里,分水四剑的面容在篝火跳动下,明亮和阴暗交织。
江绝三人中,江绝正懒懒勾弦,琴音和着夜风飘荡,云湄撑着脸颊,大眼睛一眨一眨望着火光听着琴音出神,万剑少主则又在擦拭他那把厚剑。
而火光笼罩之外,无极盘腿靠在离圣女不远的一方大石后,露出隐隐约约如同水墨一般的身影。
至于青见玉,远远坐在蒿草丛中,斗篷被夜风吹的翻飞而舞。
圣女冷凝目光一一掠过,她修眉微微拢了一下。
正逢那边云湄起身,如一团跳动的火焰轻灵跳跃着绕过嶙峋碎石,往飞涧而去。
圣女再次望了一眼无极和青见玉所在之地,她突然扬声唤道:“玄羽,飞涧。”
一道暗影从远远蒿草间飞掠而起,如同飞鸟疾行而过的残影,转瞬消失在悬岩之后。
与此同时,悬岩后传来云湄一声惊呼。
石崖下顿时乱了,众人都起身往飞涧疾行而去,行至一半就逢方才的暗影横抱着一个人掠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脸色微白的云湄。
那暗影怀中抱着的是软弱无骨的侍女。
暗影行到圣女面前,俯身半跪,肃声道:“玄羽无能,去的晚了。”
那边云湄也正在对江绝等人解释:“我刚刚转过悬岩,就看见侍女姐姐靠在岩上,好像没了生息,正要查看,她就被人带走了,我再查看水涧,里面也没有人。”
随后众人望向圣女这边。
依然是夏光先声夺人,她皱眉看着暗影玄羽,冷着声音道:“南宫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圣女眉目微敛,没有答话,她微微俯身,修长手指拨开侍女额间碎发,露出眉心一点红痕。那红痕下细红蜿蜒,如同女子精心描画的花钿。
夏光再问:“南宫姑娘,不解释一下吗?”
圣女起身,冷淡目光凝她一眼,声如山巅之雪所化寒泉,带着几分浸人凉意:“如道长所见,我的侍女死了。”
夏光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软在玄羽怀中的侍女,最后落在一身黑衣,面罩玄黑面具,只露出一小半侧脸和嘴唇的玄羽身上,“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玄羽抬头看向她,那目光犹如看一个不通世事之人,“道长不止偏心,还目拙,看不出来我是我们姑娘的影卫吗?”
夏光忍了忍,看一眼晨间还和她争辩此时却无声息的侍女,声音缓了一些道:“既然南宫姑娘暗中还有人相护,而我们都没有察觉,那想来武功定然不弱,不知这位玄羽姑娘,昨夜可有看见是何人暗害九公子。”
玄羽声音带着暗嘲:“夜深人静,小小银针,道长高看我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你们可有发现我同门是被谁所害?”
夏光皱眉,又看向夜色中逸立出尘的人影:“方才事发之时,我等都在石崖之下,只有南宫姑娘你的人不在。”
圣女恍若未闻,冷凝目光落在众人身后。
她目光所及之处,青见玉不远不近站在起伏不定的蒿草中,无极则已从大石后转了出来,依然沉默安静垂眼斜靠。
夏光见她目中无人,恼怒顿起,正要继续说什么,玄羽似笑非笑打断了她:“我去之前,云湄姑娘就已先至,是不是可以说云姑娘更有嫌疑。”
“云姑娘怎么可能?”
“那我又怎么可能?”
“南宫姑娘既然有你,说不定暗中还有其他人。”
“道长是觉得我们为了洗脱暗害九公子的嫌疑,搭进去自己人一条人命?人命在道长眼中竟如此随意。”
“哼,你少拿话来激我,是你们行事藏头露尾在先。”夏光面色沉沉,又转向雪衣云袍浮动的人影,“我今日想了一日,九公子起先未面见姑娘时,举止熟稔,分明是早已相识,可后来却频频于你们为难,而且非要取下姑娘面纱,定然是其中有异。我想有一个可能,就是九公子发现你不是南宫姑娘。”
她厉声喝问:“你们到底是谁?”
四野沉沉,蒿草暗影森森,众人心思各异间,江绝若有似无轻叹一声,这一声低低淡淡,唯有他身侧云湄听见,好奇看他一眼。
“愚者千虑,总有一得。”
圣女难得又开口了。
夏光还未明白她话中之意,只见她又垂首吩咐玄羽道:“择地安葬,传信让人带她回去。”
于是玄羽领命而去,抱着侍女的身影在旷野中愈行愈远。
遥远天际,有苍鹰滑翔。
而夏光心念几转间,终于想明白那话中含义,她双眼圆睁,怒目而视:“你果然不是南宫姑娘!”
圣女此时独立一方,她身影在暗淡天光无羁野风下有些飘渺不定,她好似看着众人,又好似谁也没看。
“我的确不是南宫,至于我是谁,你不如去问江公子。”
江绝迎着众人望来的目光,再次轻叹:“姑娘的确不是南宫家的人。”
他在众人疑惑目光下缓缓道:“姑娘身份不凡,盟主特意嘱咐在下不可多加烦扰。而且姑娘隐藏身份,也是盟主所请,于此次西行之事息息相关。并且姑娘身份,也不会行此鬼蜮之事。”
他的话却没有多少人质疑,可见其人其名备受信任,分水三剑拉着夏光低劝,云湄忍住想询问真实身份的好奇心,问他:“阿绝,那侍女姐姐到底是被谁害的?”
“我们三人早已相识,自然熟知彼此不会如此作为。终南山四位道长常年深山修行,心性单纯直率,无极兄出自游侠八脉,见玉兄自小受江湖盟庇护,都不应是下杀手之人。”江绝微微皱眉,似有些苦恼。
云湄想了想,也道:“而且方才我们大家都在。难道是提前有人藏身飞涧下?可是我们轮番取水,也并未发现有异。何况今日特意选了此地,要是有来人,我们一眼就能看见,可除了方才的玄羽姐姐,也没有人来啊。”
江绝沉吟,看向圣女:“姑娘以为呢?”
圣女冷淡道:“谁人所为暂不可知,其意昭彰。”
云湄本来好奇的看着圣女,此时又扭头迷茫看向江绝。江绝对她浅浅一笑,接过圣女话头,“姑娘所言极是,虽还不知是谁人所为,但其意明显在于扰乱人心,阻碍我等继续西行。除了魔教,不做他想。”
他温润目光带着询问环视众人,“不然我们继续依晨间所言,我将此地情形修书告知盟主,等盟主裁决,而我等继续西行,驰援塞外。如何?”
分水四剑其中一女冠压着夏光的手道:“就依江公子所言。”
其他几人也或应答或默认。
江绝想了想,再道:“只是连番变故,诸位彼此之间也多存几分戒心,不可尽信于人。”
他说罢,对着圣女微一躬身,携着云湄,和万剑少主一起走了。
云水四剑互相望望,也目光犹疑的走了。
青见玉轻笑一声,翩然掠走。
最后剩下无极,他抬首望一眼圣女,乌黑双眸在黑夜中看不分明。他没有再转回大石之后,而是直接盘腿坐下靠着石壁,低低垂首的如墨身影,在星空黑夜下莫名有些寥落。
片刻之后,身法如影的玄羽折返,她沉默接手侍女所司之职,取来水准备晩食。
只是她虽然身法幽渺,于司膳一道却很笨拙,珍馐食材在她手下惨不忍睹。
一道人影静静行来,在她身旁盘腿坐下,径直接过她手中器具,沉默无言的掇弄起来,落刀,调汁,微煎,摆盘,不过顷刻,一道色香俱全的晩食就已备好。
“你……”玄羽一惊一愣之间,话还没有说完,准备好的食盘就已递到她的面前。
玄羽迟疑接过,迟疑看向不远处,那里圣女坐在一把檀木交椅上,就着旁边高石上放置的莹莹明珠,正垂看书卷。
“姑娘。”玄羽恭声唤道。
圣女侧首,眉目在珠光下似有流光无限,她冷然双眸淡凝半垂眼的无极片刻,才对玄羽道:“送来。”
玄羽起身行去,盘腿而坐的无极在她走后,也起身返回刚才的大石前重新坐下。无人知晓,他长睫遮掩下的双眸乌黑沉沉,抱着剑的双手也微微颤抖。
旷野不闻虫鸣,唯闻呼啸风声。
石崖下渐渐沉寂下来,只余越来越弱的篝火荜拨,和时而一两声睡马夜嘶。
玄羽没有睡,她盘腿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前,守着帘幕低垂的马车。
她看着篝火余烬,双目突然一动。
石崖下,始终充满疑虑的夏光,在师姐妹的劝说下按住心神,抱着剑准备入睡。
突然,她额间微微一痛,她想也不想捂住额头拔剑起身。
她身边几人因她动作也猛然站起,急声四问。
“师姐!”“师妹!”“师姐!”
夏光拿下捂住额头的手,闭目晃了晃头,有些疑惑。
其他三剑焦急看向她的眉尖,但那里只有小小一点乌黑灰迹,而再看向她手中,指缝间一截细细小小的蒿草余烬。
分水四剑抬目巡望,只见远处森森茫茫的蒿草间,其余人都安然沉睡,唯有身形如影几乎与蒿原相融的玄羽,背对着她们盘腿而坐。
玄羽低转过头,故作惊讶,又嘲讽一笑:“道长,可看见是何人害你了吗?”
夏光一怒,欲要出剑,被其他三位女冠合力拦住,有人劝她,也有人对玄羽低声道:“此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息怒,我师姐只是性子太直,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玄羽轻哼一声,回过头,拍拍指尖余灰。
她方才不过借力打力,以余枝击石,又借石力反射夏光,以此破她白日一问。
楚天密地虽避世不出,但圣女在密地之内人人尊崇,何曾受过如此责问?
只不过,那下手之人到底是谁?她暗中护卫圣女,只顾着注意圣女安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
玄羽抬目四望,望了望蒿草中独眠的青见玉,那人斗篷一角随风翻飞。
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无极,皱了皱眉,不过两日,他怎么离圣女越来越近。